沁春殿距長生殿並不遠,只走了一刻多鐘便到了。站在殿門前,除了幾個身嬌體怯的小姐捧著胸口微微喘氣兒外,其他人皆是滿心歡喜好奇,又竭力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不動聲色地四處打量。
為了討個好口彩,歷代皇帝在節慶設宴時一般都在長生殿,經過數次維護擴建,如今這裡的規模已遠非昭慶剛剛開國時能比,單是正殿大門就比沁春殿大了三倍有餘,整間大殿並未隔斷,由八根四五個人才能合抱的硃紅巨柱撐起,看上去十分大氣,粗略一估,恐怕能容得下兩三百人做競夜之飲。
雖是正午剛過,但殿頂上懸的數百盞明燈已被宮人們全部點燃。燈罩並非尋常可見的烏色,而是統統漆成了白色,被燈光一映,格外明亮。而殿頂除了藻井處繪有日月蛟龍圖色外,偌大的頂面竟皆以金粉塗飾,餘者再無圖案點綴,卻並無半分庸俗之感。也不知工匠用了何等技藝,穹頂乍眼看去不過一塊純色,但再仔細打量,卻又能看出隨著金粉泥飾的厚薄,竟有山川河道,日月星辰的圖案浮現出來,甚至比彩繪的圖案更加活靈活現,在燈光的哄襯映照下更顯璀璨奪目,大氣堂皇,幾令人不敢直視,儘量皇家氣派。在這金碧華燦的殿宇面前,連外間的陽光也顯得遜色黯淡。
漫說是初次進宮的小姐,就連正陸續進入殿中的官員也被這金光燦然的大殿晃花了眼,少數幾個新晉官員甚至不留神踩住了同袍的衣角,險些沒鬧出笑話兒。
但站在這堪稱舉國無雙的大殿前,明華容面上卻無半分驚歎讚賞,心緒雖有起伏,卻是因為一樁舊事。
……“陛下,這穹頂雖是構想奇絕,可惜所用金粉不過是一種較為特殊的巖礦罷了。草民願獻上黃金萬兩,將這殿頂漆成真正的金頂之穹!”一身杏衫的俊美男子跪于丹墀陛階之前說道,頭伏得雖低,語氣卻十分得意。
……端坐寶位,面相溫雅的男子則笑得滿意:“好,難為你有心!朕登基之前,你出力頗多,如今亦是忠心耿耿,令朕頗為欣慰。現在朕便將通貫南北的長流運河的運營事宜全權交由你負責,並賜你御書匾額。日後朕的子孫見匾如見朕,永不違逆今日之言!”
……坐在擺滿珍饈佳餚案几後的女子嘴角噙笑,眼波溫柔,須臾不離杏衫男子。暗中苦苦扶助多年,她與夫君終於等到妹夫登基。今後自己必是永生與夫君不離不棄,在榮華富貴中過完後半生。
……可是她忘了,禍福朝夕,風雨難測。在新帝允諾賜予陳家生生世世不易的富貴權柄數日後,她也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這不過是筆以天下為貨物,以皇權為酬勞的交易罷了,自己只不過是他們讓彼此更加安心的一顆籌碼,可當初竟然愚蠢到看不透一切,還妄想永遠!
明華容閉上眼睛,在心內極輕極輕地嘆了一聲。
站在旁邊的盧燕兒見明華容闔眼,還以為她是被這金光刺痛了眼睛,遂調笑道:“明大小姐,這長生殿殿頂分為四塊,各有春夏秋冬的圖案,各自不同,卻都漂亮絕頂,也不知畫師們怎生有的這想頭,這畫兒生生勾著人將眼睛都看直了,直到睜不開,心裡還捨不得。”
說完,她便等著明華容還擊鬥嘴,但等了片刻也不見對方開口。打量明華容依舊閉著眼睛,盧燕兒不禁有些著慌:“眼睛很疼嗎?要不同宮人說一聲,看能否請位太醫來治治?”
“……沒什麼,不過是觸景生情,想起一樁舊事而已。”明華容再度睜開眼睛,將所有情緒藏起,安撫地拍了拍盧燕兒的手:“各家大人與公子們差不多都進去了,馬上就到我們了。”
如果說剛才因這大殿的華光金燦所生出的震懾驚歎只是流於表面的話,當眾人行至殿內,置身席間,才真正感受到了什麼叫做皇家宮宴。
螺鈿雕漆彩漆長案,玉福壽字銀鎖壺,鎏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