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的時候,女人猛地把頭抬起。
“不要在外面這樣叫!”
嚴厲的、因為害怕而聲音拔尖拔細的說話方式,和昔日一模一樣。怎麼會忘記呢……自己不應該忘記的。
“對不起……”半晌,他把第二句話說完,接下來即是一片空白。
組織語言的能力彷彿被這片空白侵蝕了,一點點在喉嚨深處消失。人忽然間恍惚起來,手不由自主緊緊握起,因為無形中感覺到手心在疼——手心的記性居然比腦子好,還記得那時候板尺打下來的滋味。
所以,應該叫什麼呢?
對了,小時候偶爾會兩個人一起上街,女人曾經教過他怎麼說。
“……阿姨。”他輕輕喚出口。和齊誩這樣的陌生人使用了相同的稱呼,為的不過是可以將這場對話進行下去,“您還好嗎?”
女人聽見他這麼叫,愣了一愣,呼吸一時間紊亂不已。
她急促地抽氣,抽了好幾下才沒有再度落淚,卻阻止不了眼圈微微發紅:“不好,一點都不好。”
不好——
僅僅兩個字的重量壓在心裡,竟讓他透不過氣。
兩個人並排而坐,他的眼睛沒有一次看過去,只是低下去看著自己在膝蓋上繃得發白的手指,生硬地問:“為什麼?”
多年來斷了所有聯絡,杳無音訊,他以為女人至少過得幸福美滿。
因為她最累贅的東西已經不在了。
然而女人說出來的現實卻完全不是他所企盼的:“為什麼……你問我為什麼?你瞧瞧,我都成了這副樣子了,卻沒有一個人肯抽時間陪我到省城來看病。自己孃家人管不了,我爸過世那麼久,我媽又長年臥病在床,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其他親戚都說沒空來,我先生那邊也說沒空來,可我知道他們只是嫌麻煩……”
說到這裡,聲音止不住哽咽:“我現在看到檢查結果也不知道該怎麼辦,誰都不敢講,又怎麼可能會好……”
女人重新抽噎起來。
沈雁直至這一刻才發現自己屏住呼吸已久,強烈的窒息感讓他微微暈眩,不由得開始低喘,胸口一陣陣地悶痛:“檢查結果。”
沒辦法直接提問。
在不知道答案的情況下,他問不出口,惟有單調地重複句子中的關鍵詞,不斷重複。
“檢查結果……”
“檢查結果……是昨天知道的。”女人把話接下去。她的聲音因為哭腔而比實際年齡聽上去更加衰老,更加憔悴,“說是腦子裡長了一個瘤,還不確定是良性還是惡性——醫生要我留院觀察,確定後再決定要不要動手術。”
沈雁感覺自己彷彿從深海中浮上來,在又黑又冷的水裡待了太久,撈起來的一瞬間狠狠打了一個寒顫。
只有開口,才能體會海水的澀味與鹹味:“腦瘤——”
眼前白花花的一片,他覺得自己快要看不見周圍的東西了,不得不匆匆閉上眼,艱難地甩了一下頭。甩出去的只有重逢時的恐懼,而留下來的那種恐懼則是完全不同的,他連想都沒有想過。
“病理報告……什麼時候出來?”
“醫生跟我說是明天。”
peT…cT的結果只供初期鑑別判斷,到底是不是惡性腫瘤還要等病理報告。
沈雁茫然地整理思路,把自己知道的一些醫學知識簡單地拼合起來,試圖找到可以稍稍安慰自己的資訊——但他發現思考已經成為一件相當困難的事,更何況理性思考。
“如果,您最後要動手術……會有人過來照顧您嗎?”他問。
女人的眼眶裡佈滿血絲,直勾勾看著他,一聲冷笑:“誰知道呢,能不能動手術還說不準,即使要手術,恐怕也負擔不起這個費用。我先生這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