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有人幸運,光芒就在腳下,邀請他們登臨。離得那麼遠,那座橋樑並非為我準備。
大約2000年吧,我讀于堅的一首小詩:彩虹出來了/“架起一條通向天堂的火車”/只是一個幻覺/學校據此教育學生/努力吧/要不然沒有座位。
類似的信念介於宗教和迷信之間:如果夠不著短暫停靠的彩虹,就等於錯過上天的末班車。是誰,駕著彩虹在雨後廣場上空駛?或者,那些神秘失蹤的乘客是否憑票入座找到正確的座次?
活著讓人不耐煩,從幼兒園到敬老院,自始至終光潔無暇,才有資格順著彩虹的虛幻路線抵達天堂。
但願在天堂,上帝對人類足夠了解,不必建立解剖室,以滿足上幼兒園的小神們蓬勃的好奇心。
後窗(1)
沒有人能夠抵抗來自背後的襲擊。你不知道什麼在靠近,帶來突然的改變。
世界可以從一個視窗湧現。所羅門王囚禁的魔鬼不斷膨脹他的體積,我相信在此之前,他能縮身進入一隻瓶子千年,如同我不懷疑神的一滴淚裡,能盛盡天下悲苦。小時候好奇,我忍不住回頭,觀察那個小而神秘的洞|穴。黑暗裡的金黃瞳孔――作為一名電影觀眾,你必須習慣它在後方凝視。
放映機轉動,轉動,金屬熱而微腥的氣息……膠片上的速跑小人,跨過重重柵欄,每秒穿越24格。小窗裡射出一道光線,我轉頭,光在行進過程中變得浩大洶湧,裡面滾動著煙塵――這束光最後落在螢幕上,形成女主角額頭上井蓋大小的一塊耀斑。
夢境和電影,給出某種與現實對抗的解釋――兩者之間還有區別。夢境脆弱,承受不了微乎其微的打擾;而電影能夠重複放映,彌補我們先天不足的記憶,它比生活本身更經得起考驗。河流一再從源頭出發。一頭豹子,以完全精確的步伐和速度,再次撲殺它的獵物。放映一百遍,旗幟表面漣漪一樣變幻莫測的擺動,精準無誤地重現。
老演員看到銀幕上的自己保持著兒童的樣貌。電影,可以把過去時態,持續保持為正在進行時……神秘撥轉的指標。我喜歡電影的倒敘手段,它是一種復活的力量。蝴蝶可以重溫蛹的不幸,採摘的果實再次銜接在枝頭,亡靈返回教堂,敲響令人迷惑的鐘。
電影中一人分飾兩角的處理,特別迷惑我。比如一對孿生姐妹的故事。起初我並不知道當善良的妹妹對姐姐說話時,其實她真摯眼神的對面是虛無,她看不見剪輯後才呈現的陰險姐姐,或者,她尚未發現另外一個自己。一個人為什麼會在對摺之後變成迥異的心腸,像童話中,兇險的王后站在魔鏡前,看到的卻是白雪公主。
電影的魔法,翻開字幕……
我還記得自己遇到的第一次求婚。C用指頭捏著戰利品,要送給我。螞蚱掙扎著蹬踏……它中毒般,慢慢吐出嘴角的綠汁。我不喜歡這個禮物。螞蚱堅硬的頭部像是火車頭,尤其兩個探照燈的眼睛――像那種短短的火車,連同它硬節的身體、灰綠的漆色。我討厭它的門齒,腿側的細刺。C隨手一扔,螞蚱的體側升起兩團霧,飛走了。我繼續用狗尾草編兔子,長耳朵、短身子,毛茸茸的綠兔子掛在那麼細的草稈上,像籤子上的烤肉。C在旁邊說了一句話,我沒聽清楚。他的聲音很低,低過告密者的耳語。我抬頭看他。停了一下,他重複了他的話:“你嫁給我吧。”
C的面板上有一種油,是包住熟食的草黃紙漸漸洇出的那種油質。這種油質不應出現在一個孩子臉上,不知道是不是早熟,使C提前領略了青春期的光彩。當他說出,我心跳平緩。C是我日日相見的同桌,而我的愛情一定要伴隨好奇心的。我沒有立即否決他的提議,出於另外的考慮。
我勢利地心算自己的婚嫁。C要求一件二十年以後才能兌現的事,它會被太多變數修改。但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