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催春暮(四)
落薇今日穿了紺青的窄袖長衣,邊繡一圈紅蓮,硃紅抹胸,山礬百迭,典雅莊重,宮中諸位娘子,私下都愛如此穿著。
葉亭宴順著衣襟瞧上去,發現她竟描了長眉、點了唇紅,是特地妝扮過的模樣。
心中剛生出一分怪異,落薇便在他方才坐的石椅上坐了下來,示意他起身:“葉大人,不必多禮,坐罷。”
她掃過葉亭宴的緋色官袍,聲音中多了一份戲謔:“尚未恭賀葉大人高升,升遷之快,國朝罕見哪。”
葉亭宴便道:“臣謝陛下與娘娘厚愛。”
落薇問:“大人上次邀本宮至此,是為了西園命案,如今此案已畢,一切順當,大人算是賣了本宮一個人情,今日,可是來向本宮討賞的?”
葉亭宴對著指尖的浮塵吹了一口氣,無奈道:“娘娘每次與臣相見,必要揣著明白裝糊塗,何苦來哉?”
落薇笑言:“難道本宮不是從大人處習來的麼?大人若是坦誠些,本宮自然也不必這樣勞累了。”
葉亭宴眼神閃爍了一下,便道:“好,那今日臣就與娘娘開啟天窗說亮話,臣自北方跋涉而來,想在這汴都、這朝中謀一席之地,為陛下略盡綿力,只是不知,娘娘是否能容臣?”
落薇明知故問:“喲,這可奇了去,大人效忠陛下,便是效忠本宮,談甚麼容不容得下?”
葉亭宴道:“娘娘方才還說要坦誠些——自靖和元年來,陛下登基,朝野分流,太師背靠汴都世家,黨羽遍佈,樹大蔭深,娘娘得燕氏和蘇門學子支援,一路壓著太師威勢,庇護陛下走到如今。臣隻身入汴都朝局,總該在娘娘和太師中擇選一個才是。”
落薇語調上揚:“這麼說,本宮還是比太師看著和善些。”
葉亭宴眨了眨眼睛,道:“娘娘是中宮,太師為宰輔,貶宰輔,可再立,廢中宮,天下不寧。”
“這話就錯了,我朝廢立皇后可是常事。”
“娘娘與她們不同。”
落薇撿了桌面上一片雨打溼的葉子把玩,並不回話。
於是葉亭宴轉而道:“照理說,臣效忠娘娘與效忠陛下並無二致,只是如今……”
他頓了一頓,意味深長地繼續:“陛下借西園一事立朱雀司是何用意,臣不信娘娘猜不出來,娘娘與太師共同輔政三年,陛下早已不是昨日稚子,若陛下還與從前一般信賴娘娘,何須此舉?”
這話說得過於大膽了些,落薇目不轉睛地看著對面的葉亭宴,斂了笑意:“哦?那這一番話,葉大人說給陛下,應該比說給本宮更合適些。”
“娘娘啊,”葉亭宴起了身,在落薇面前半跪下去,一字一句地說,“臣在奉旨接手西園案前,也是隻想為陛下盡忠的,可是朱雀司已立,陛下對陪伴他多年的娘娘都疑心如此,對待臣下,又該如何?臣是俗人,貪權勢、好聲色,萬萬做不得孤臣,再者說,娘娘若不需用臣,何必冒險赴約?”
落薇瞧著他的表情,終於重新掩口笑起來:“葉大人如此聰慧,本宮可不敢用你。”
葉亭宴佯做憂愁:“這可不妙,臣若愚笨,怕娘娘看不上眼,思慮過甚,娘娘又多心,臣實在不知如何是好了,請娘娘指點。”
落薇順手撿起了他端正擱在桌上的展腳蹼頭,拿在手裡晃了晃:“談何指點,葉大人就掏心掏肺地告訴本宮一句,你來汴都,所求除卻功名利祿、聲勢富貴,還剩什麼?逯逢膺身死,本宮有心賞你,你我又是故人,無論你想要什麼,本宮總會拿出些誠意來的。”
葉亭宴抬頭看她,喉頭湧動。
千言萬語,一片緘默,他有些放肆地盯著落薇唇間的一點紅,最終還是深深垂首,將另一隻腿也放了下去,直身跪下,恭敬的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