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孔中烙下海哥最後的模樣。
季明月無視連海通紅的雙眼,抱起河灘上的一塊重石,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通往死亡的路。
與其說是無視,不如說是不敢。他怕觸碰那令他肝腸寸斷的眼神,怕它們揪緊自己的心,令他在與命運的對抗中敗下陣來。
上弦彎月仍未露頭,可已經有月華刺開逐漸濃稠的暮色,湍急冰涼的河水已經漫過季明月的胸口。
河心處,水流之聲嘈雜猛烈。
季明月回想著海哥方才的模樣,閉上眼抱緊石頭,將頭顱完全沉進河中。
身影漸漸模糊變淡,直至與水天融為一色。
“小季……”連海再也忍不住了,“小季!你別走……”
可河面水霧靉靆,哪裡還有季明月的影子?
與此同時,碧桃鬆開扳機,對著天上放了個空槍,聲音震耳欲聾。
視覺和聽覺上的巨大刺激令連海身子發軟,突然間,他感覺脊柱被生生從身體裡抽出了,跪在了河灘上。
不知過了多久,可能是幾秒,也可能是一個世紀,連海才慢慢起身。
“死了。”他雙眼直勾勾盯著河面。
季明月一死,妙成的復活之路就再無阻礙,想到從此能和心愛之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碧桃心中像是冬日烤火夏日飲冰那樣暢快。
河水依舊湍急,不時有小浪花翻滾其間,連海又燃起一絲希望:“小季!”
平素高高在上、喜怒不形於色的冥府府君,此刻如丟了心愛玩具的孩子那般失魂落魄,目睹這一幕的碧桃愈發快活,他極其不屑地用腳尖踢了踢連海,像在處置一個髒汙的垃圾桶。
他那個憨傻的外甥,死前最後一刻還在擔心自己的愛人,殊不知,冥府府君真真沒出息到了極點,早就三魂去了兩魂半,再也翻不起什麼浪花了。
被這麼一踢,連海悶哼了一聲,眼睛卻一直眺望前方:“我看到小季了!”
他連眼都不敢眨一下,唯恐對面是錯覺。
“真是一個被窩睡不出兩種人,你和我那外甥沒一個腦子好用的。”碧桃嗤笑了下,想著為了連海甘願赴死的季明月,又道,“府君啊,你怕是失心瘋了。”
他繼而順著看過去,眼前水霧茫茫,輕蔑地笑道:“你的小季在哪兒啊,啊?”
連海卻彷彿無知無覺,被下了蠱一樣笑著,踉踉蹌蹌往河裡走。
連海這一笑不要緊,碧桃自我懷疑地揉揉眼。
……河中心好像還真有個黑點,像是季明月掙扎出了河面。
“你回來!”碧桃眉頭一擰,伸手去拽連海。
如此動作牽到了背上的刀傷,但他全然顧不上了,手槍再度頂上連海的後頸,逼著他往河中心走:“去前面看看。”
連海回眸看了碧桃一眼,微眯的鸞目中蘊著不明的情緒。
那種目光令碧桃覺得冥府府君不像是在說假話,他一個愣怔,緊接著槍管抵得更緊:“快去!”
連海便在碧桃的威逼下向前。
越到河中心,涼風越緊,河水也如薄刃一樣直往腿上刮。
河水沒上腰際的時候,碧桃已經覺得雙腿不是自己的了。
眼前也是白茫茫一片,碧桃什麼都看不清,只是耳朵裡被連海所說的“小季還活著”、“我看到他了”、“怎麼又不見了”等聲音塞滿。
被唸叨得有點頭暈,碧桃一時間彷彿真的看到有什麼東西在眼前飄蕩,幽魂也似。那影子專揀他的視線盲區跳躍,讓他追不上。
季明月真的沒死?不可能,他眼睜睜看著對方抱著石頭走向河心,更何況他還以連海的性命相要挾。
他算無遺策,季明月別無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