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睡覺的時間極少,老人也不易顯得倦,總是忙前忙後地給孩子們削鉛筆,檢查作業。即使戰火令他的臉上蜿蜒有著醜陋的痕跡。但孩子們總是覺得他慈眉善目的,偶爾雨天的夜裡,小心寶與小婉蓉聚在一起看故事,老人便在膝上鋪層綠呢大衣,圍坐爐火邊打噸,這是他多年前便有的習慣,受潮令風溼時常折磨他的身體,那些仍舊嵌在身體內未曾取出的金屬令他發酸脹麻,好象無數蚊蟻啃咬。到耐不住時便會滋地從牙縫裡擠出一攤涎水,老人總是假作很大的鼾聲掩飾這些小動作,他是不願給人添麻煩的,更不願讓孩子們看到他二次反應發作時狼狽的樣子,戰爭的後遺症並不止給自已帶來困擾,重新回憶金屬碎片破進他柔軟的腹腔,在裡面翻滾,破裂,卡在肩胛處的感覺談不上美妙,但他畢竟是硬漢子。
與孩子們的玩耍給了他垂暮的身體新的活力與意義。看著孩子們享受著現時的快樂與困惑,初嘗世界的青澀,一切都是新的,會有某種生命從自已老朽身軀內發芽成長的欣慰。老人與孩子不同,他的現時只是重疊著過去的影子,所以快樂是回憶,悲傷也是回憶。快樂的回憶是如此地稀少,以至於僅夠聊以**。而當悲傷來時,則愈發地沉重。
然而不幸亦有妙用,如果世界沒有大氣壓強的話,人體就會一下子象顆爆掉的氣球一樣‘砰’地炸開了。如果沒有壓艙之物,船隻是無法抵禦住風浪的。苦難令老人更加珍惜平靜與欣悅的可貴。苦難的力量,原來是有巨大的威嚴改變我們的。
婉蓉時常會趁老人熟睡的時機偷偷逃出去玩兒,而母親是沒有能力阻止小心寶的,過於繁重的廚務令她精疲力竭,急於休息,在他們看來,這些小小的背叛剌激而驚險。小婉蓉常在暝色昏暗之際順著河邊的一棵巨大的合歡爬進心寶那小小的閣樓,動作敏捷,有種異樣的美與野性。而往往此時的孩子正趴在小床上熟睡。她便悄悄地轉過著他的背,雙手插進他的髮絲,然後聞手上他淡淡的乳味。迎著暈黃色的圓月,她跪坐在樓梯口,穿著白色裙子,光腳。長長黑色髮辮和赤裸著的小腿在昏暝微光中隱隱發藍。她在他耳邊吹氣,說些怪里怪氣的恐嚇,把他給驚醒了。於是一起逃進夜的掩護下游逛,順著溪流向東邊的大海進發。小婉蓉樂此不疲地講著聽來的鬼故事,可以蠱惑人心的玉子靈貓,會在起大霧時救船員們離開暗礁的海和尚,會用自已的床量人的身體的魔王,如果人的身體長於床就要砍掉,身體短於床就要拉長直至死去。
她伸出三根手指放在背後,讓他猜她屈起哪根手指,如果他猜中了,她允許他吻她,猜錯了,則要接受懲罰。他從未吻到過她。於是被強加了無數不情願的懲罰。他永遠也不明白,他只有三分之一的勝機,即使偶爾猜中了,由於她允許他欠帳,也只能抵消掉他數不清的債務。這種遊戲持續了很久,直至她某一日突然心血來潮告訴了他這個秘密,滿心希望他會勃然大怒,強硬地抱住她將受到的欺騙一次性吻回來,直到她窒息為止。然而他只是羞澀地笑笑,於是婉蓉彷彿受到什麼欺騙似地勃然大怒,任性地要將以前所有的懲罰一次了結。
她絞盡腦汁,要罰小心寶給她講上一百個笑話。他也絞盡腦汁地將一肚子外加一褲子的記憶翻個底朝天,直至她笑累了睏倦得沉沉趴在他膝間睡去——那些笑話多半是她講給小心寶聽的,可她自已卻笑不可遏。而小心寶說了這麼久也倦了,低頭咕咚咕咚喝幾口清涼的河水,放平竹竿,頭也一點一點地,兩個孩兒,象兩隻小獸,吐著溫柔的氣息。天邊,亮起第一顆星。
夏季的帶來的不止是雨,偶爾晴朗時,風颳得激烈。孩子們坐在操場的階上談笑,場上是一簇簇的踢球者,階上的小心寶是最邊緣的一個。他是從來不多說的,只靜靜地看,靜靜地聽。他是很容易脫離當時情境的傢伙,時常在等待車輛時,海邊,莫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