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去死,還可以扶她上春凳,伺候她把腦袋放進繩圈裡。
她看著她,嘴唇翕動,說不出一句話來。
彤雲哭得撕心,“主子……主子……”
她到這會兒才覺得鼻子發酸,臨終遺言帶不出去,對爹孃再多的牽掛也不過是空談。還好家裡有六個兄弟姊妹,死一個她,痛了一陣也就過去了。
“箱籠裡有四五兩銀子和幾樣首飾,我用不上了,都給你。”她想想,還是覺得應該說點什麼,“我這算不算死於非命?將來還能不能投胎轉世?”
彤雲安慰她,“您這是殉節,閻王爺見了您也會客客氣氣的。”言罷又淌眼抹淚,“我叫您想轍的,您不聽,落得眼下這田地倒好麼?”
她也不想死,被逼著上吊不是好玩的。要想跟李美人一樣,得有路子,至少人家相看得上你才行。她這人生來桃花運弱,君恩輪不著她,連太監都沒一個對她示好的,想想實在失敗。
事已至此,沒什麼可說的。她坐下來喝了口湯,還沒嚥下去,司禮太監高唱:“是時候了,娘娘們擱筷子移駕吧!”
音樓聽見嗵嗵的心跳,一聲聲震耳欲聾。彤雲來攙她,她腿裡沒力氣,半倚在她身上,歪歪斜斜跟著隊伍往中正殿去。
那個殿,歷來是朝天女們蹈義的地方。大約屈死的太多了,甫一踏入就覺陰寒刺骨。宮妃們瑟縮著,站在門前往裡看,正殿狹長幽深,陽光從另一頭的窗屜子裡射進來,投在青磚地上,離人那麼遠,照不亮腳下的路。殿內房梁因為吃重大,比別處要粗壯許多。上邊縱橫掛著五十八條白綾,都打好了結,和底下踩腳的五十八張小木床一起,組成了別樣恐怖的畫面。
春季風大,吹過房簷的瓦楞,嗚咽的低鳴像悲歌,叫人毛骨悚然。終於有人扒住門框尖叫起來,“我不要死!救救我!”眾人方回過神,鬨然亂了,又是新一輪的悲慟哭嚎。
陰影裡走出個人,素衣素服款款而來。在離門三尺遠的地方站定了,挺拔的身條兒被素面曳撒一襯,下半身顯得尤其長。
他有張無懈可擊的臉,唇角抿得緊緊的,有些倨傲,可是眼睛卻出奇的溫暖。長的睫毛,微挑的眼梢,若不是腰上掛著司禮監的牙牌,真要以為他是哪家少爺,尊養高樓,才生得這樣一副冰肌玉骨。
所有人都在哭,他的表情裡沒有憐憫,那雙溫暖的眼睛依舊溫暖著,還是出於習慣性。他掃視每個人,視線調轉過來時與她相接,探究地一停頓,身後的秉筆太監魏成立刻上前在他耳邊提點,他眉頭一挑,略點了點頭。
“都住嘴。”他提高了嗓門,寒冷的聲線在一片噪雜裡穿雲破霧,“哭是如此,不哭也是如此,傷了心肺,大行皇帝不高興。宮人殉葬,歷來有優恤。追加的贈諡在我手上,宜薦徽稱,用彰節行,這是早就擬定的,眾位娘娘就節哀罷!”語畢轉身,對啟祥宮送來的順妃滿滿行一大禮,“吉時已到,請高娘娘上路。”
一聲令下,眾人被帶到條凳前,邊上站兩人,一個相扶,一個等著抽凳子。音樓的心都是木的,死到臨頭反而平靜下來,就那麼一霎的事兒,過去也就過去了。
那些不屈的還在頑抗,又有什麼用?無非被死死壓制住送上春凳,繩釦往脖子上硬套,也不給半點喘息的機會,腳下一空,伸腿蹬踢幾下,無聲無息地走完全程。
音樓沒敢瞧別人,她穿過繩環看見窗下高案上擺起了香爐,那個一身縞素的人優雅地吹火眉子點香,白潔的手指在陽光下近乎透明。
綾子扣上她的脖頸,前塵往事都散了,她看不見後山上青翠的茶園,也看不見父親精心引進院子裡的龍泉,只聽見司禮太監的聲音,像隔著宇宙洪荒,悽惻地長吟:“娘娘們上路了,好好伺候皇上……”
肖鐸再回頭時,差事已經辦得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