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七日下午,是最後的報到期限,夢飛趕急趕忙地跑到哲學系報到,卻神情渙散。她刻意地散落著披肩的長髮,遮掩著她的臉,只露出窄窄的額頭、挺挺的鼻樑、有稜有角的嘴唇。她走到李崇霄辦公室的門邊,猶豫片刻,鼓足勇氣,輕敲了兩下。沒有聽清是否有人說了聲“請進!”,她又輕敲了兩下,而後慢慢地推開門,站在門邊:
“李老師!”她看著正在伏案的李崇霄,感到自己來的不是時候。
“嗯——夢飛啊。”李崇霄微微抬了一眼,便繼續寫著什麼。
“對不起,李老師!”夢飛侷促。
“什麼事?說吧。”李崇霄依然寫著。
“我得跟您請假,我家裡有事情。”夢飛心裡好一陣難受。
李崇霄不抬眼看她,卻冷冷地從牙縫裡擠出三個問題:
“你以為你是誰?剛開學你就不上課?你德語專業的課是照常進行還是取消呢?”他在用圓珠筆不停地寫著文字。他對夢飛並不陌生,在考研究生之前,她一直在旁聽他的課程。
“對不起,李老師……”夢飛的眼裡噙著淚。
“既然到哲學系來跟我讀研究生,就要有做學生的樣子,沒有說一開學就缺課的!你不用請假,你不也是老師嘛,自己看著辦吧!”他繼續寫著,仍然不抬頭,話語冷冷的。
“對不起,李老師……”
“看來,你很願意耽誤自己的課。”他停下筆,卻沒有抬眼。
“對不起,李老師。是我,是我不願意讓外語系的人知道我——我爸爸、媽媽昨天遇到車禍了,我——現在——沒有——爸爸、媽媽了,我要去——處理他們的——後事……”夢飛說話的聲音越來越輕,腫脹的雙眼模糊地看著李崇霄烏黑的頭髮,卻在一瞬間看到了他的眼睛。
“嗯?真的嗎?嗯——要幫忙嗎?”李崇霄感到意外,放下手頭的筆,迅速站起身來。他轉而表示關切,為夢飛衝了杯茶。說不清自己是出於禮貌和禮節還是出於真誠和善良。眼前這位學生的憂傷和無奈終究是刺痛了李崇霄的眼睛,終究是懊悔自己剛才的態度過於生硬。
“有兄弟姐妹嗎?”
夢飛搖搖頭。
“南京有親戚嗎?”
夢飛還是搖搖頭。
李崇霄的心一下子因為同情和愛憐而有那麼一點點溼潤。
“找個同學幫幫你吧?”
“謝謝李老師,我男朋友可能會幫我的。”
“那好,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你就告訴我。”這麼說著,他便在一張便箋上寫下自己的電話號碼和家庭住址。
其實,九月一日,夢飛的男朋友張小謙便跟著導師去太行山寫生去了,好朋友田甜八月下旬就去新疆伊利支教去了。夢飛也不願意再去打攪其他的人,所有的事情便打算都自己扛著了。
離開李崇霄的辦公室,夢飛走在中山北路上,慢慢騰騰,拖拖沓沓,不停地抬頭望天,整個心都像是繃在刀鋒上一樣。晚間八點,她才回到下關后街貧民區,東炮臺街三十三巷,回到已經沒有了爸爸和媽媽的家中。這個家空落落的,冷冰冰的,怎麼看怎麼像個最後的臨時住所。她成了永遠的孤兒。
高等學府 第十三章(2)
她放開喉嚨,卻哭不出聲音,使勁地揪自己的頭髮,扯自己的衣服。月光在屋子裡投下黑色的影子,是樹影。她跪伏在樹影之中,任由搖曳的月光拂拭她捲曲的身體、塌陷的心靈。她一頓一頓地抽泣,一串一串地落淚。
鄰居宋媽似乎是聽到了什麼動靜,推門進屋。見夢飛如此慘狀,一屁股坐在地下,大哭起來:
“啊呀天吶,可憐我們夢飛啊!你們這一走,夢飛怎麼辦呢?老天爺呵,你怎麼不開開眼呢?可憐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