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滿面、呼吸窒息,只是本能地揮舞雙手驅趕毒氣,在地上不停地翻滾爬行,手指在地面上抓出淋漓的鮮血。
……
黑暗,最極致而純粹的黑暗,耳邊是肆虐槍炮聲與人類瀕死時的慘叫,不知時間,漫長無止盡。
……
那些記憶,令他為之深深驕傲卻痛苦的,讓他有時覺得不如索性都忘掉,卻也明白今天的夏明朗,正是成長於那些可怕的記憶裡。
他還記得很多東西:烈日下極限乾渴時澆在他面前沙地上的水;實彈越障之後馬上要數清的數百粒碎豆,要用16公里武裝越野才能換到的不足100克的食物;記得他每天早上升起的殷紅如血的旗幟;記得他在飢渴中掙扎,在疼痛中抽搐,在恐懼中壓抑得幾乎要發瘋。
當所有的一切都超出了極限,肉體變得麻木,唯有意志在堅守。
不能放棄,沒有理由,只是不能!
放棄了,第二天早上就沒有人再去升旗,那面血染的戰旗將被摺疊齊整與他一起被送走,所以!不能!
他可以死,但不能輸,為了一個軍人尊嚴,作為一箇中國軍人的尊嚴。
忽然間,水聲好像消失了,四下裡瀰漫著濃重的白色霧氣,溫柔地包裹著。
有一個聲音在自己耳邊劇烈地喘息,焦躁而壓抑地嘶喊著:別不吭聲,叫我的名字,快,叫我的名字,求你……叫我的名字……
“陸臻?”
夏明朗茫然失神,好像仍然停留在狙擊訓練的黑屋裡,在三天三夜的壓抑中平靜地崩潰著;仍然置身於野外生存的海島上,將一顆泥螺連殼咬碎,海水的鹹澀刺痛了乾裂滲血的嘴唇……
“陸臻。”
這名字從喉嚨的深處發出來,像一聲悠長的嘆息,彷彿有某種安撫靈魂的力量,在絕境中給予支撐,在黑暗中閃爍希望的光芒。
陸臻……陸臻……
夏明朗反覆地念誦這個名字,猶如某種呻吟。
曾經他在絕境中堅守,咬牙硬挺,一聲不吭,意志在非人的磨礪中變得堅硬如鋼鐵,而此刻,堅硬的裹著惡質鐵殼的心似乎破開了一角,有一個名字在柔軟地湧動。
挺好的,夏明朗忽然覺得,至少,下一個生死關頭,他除了純粹的堅持,還有一個人可以想念,那會讓蒼白的絕望染上色彩。
空氣中的白霧慢慢消散開,夏明朗的臉漸漸清晰起來,陸臻已經從之前狂躁的高/潮釋放中清醒過來,動作變得像往常那樣輕柔而細膩,伏下身體,親吻每一寸令自己心動的面板。
夏明朗的聲音裡有一種令人迷幻的韻質,陸臻甚至被自己名字的音節所迷惑,目光痴迷地掠過他劇烈起伏的胸口,掠過潮溼鮮潤的嘴唇,掠過挺直的鼻樑,然後……一切都停止了下來。
他看到一雙眼睛,漆黑如夜,幽亮如晨。
底色是深到炫目的黑,上面覆了一層厚厚的水膜,不知道是眼中凝出的淚,還是飛濺而入的水滴,就那樣安靜地凝聚著,積滿了眼眶,卻沒有滑出。細細碎碎的光,從那漆黑幽潭的最深處折射出來,彷彿在水底還有另一個世界,來自異界的光芒穿過波面的紋藻投射在寂靜的空氣裡,最純淨而無彩的顏色,卻因為無色而比任何色彩都更加奪目。
似乎是意識到了他動作的停滯,夏明朗的眸光悄然下滑,落到陸臻臉上,波光歷歷的湖水,微微顫動著,溢了一些出來,沾溼了睫毛。
“陸臻?”夏明朗輕聲問,那聲音裡有一種探究,有點心疼的關切。
陸臻在這兩個曾經聽過千萬遍的位元組中落下淚來,他忽然意識到,在夏明朗張揚而堅韌的生命前半段,那人都不曾讓任何人看到自己如此脆弱的模樣;而終其這一生,自己都無法忘記這張臉與此刻的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