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街有兒子的人家倒是不少,可該娶兒媳婦的卻一星半點。說書場陳掌櫃的兒子和玉枝的年齡差不多,可他兒子腦筋不太夠用,傻了一點。不過,他家的日子溫飽有餘。只要你不怕虧了閨女,陳掌櫃那倆口保準不說不字,沒準兒還會把你們娘倆兒都留在說書場,幫他照看生意。”
“不就是那個叫傻孩兒的半樁小子嗎?”溫李氏說,“他可傻得蠍虎。他成天在溝裡轉悠,誰見誰逗,都逗出了花樣。他可不行,閨女說不虧,我還說虧呢!”
“大嫂說得也是。”姚秀珍這才想到了瘸子程,於是就說,“不知道瘸子程合不合你的心意?”
“瘸子程是誰?”
“程記油坊程掌櫃唄。那程掌櫃可是個大好人,老實厚道,又有手藝,吃的雖是粗茶淡飯,日子可過得穩穩當當。把閨女給了他,虧是虧了一點,可閨女終究有了一個長久平安的依靠了不是?”
“那程掌櫃我見過,一臉麻子還瘸著腿,年齡也老大不小了,只怕閨女心裡虧得慌。”
“當媽的說句話,閨女還能不聽。再說,虧了長相和歲數,還能虧了日子不成?女人家圖個什麼?不就圖個穩穩當當、有依有靠的日子。要圖長相和歲數,不出這條溝就一抓一大把,可他們一不小心就不一定把誰變成孤兒寡母了不是?不瞞大嫂說,我這趟來,就是替程掌櫃提親說媒的。那些沒兒沒女的小寡婦,不管哪一個,恐怕都不會說不字!”
溫李氏不再猶豫,掏出一枚五角錢的小銀元塞給姚秀珍,請她現在就給瘸子程回話。回到斜街,姚秀珍把這樁彷彿從天而降的姻緣告訴了瘸子程。瘸子程起初懷疑她戲弄自己,大張著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有那樣的好福氣。看見一個女人把一個羞得連頭都抬不起來的俊俏姑娘送上門來,他這才始信不疑。他把自己的積蓄悉數拿出來,當作聘禮交給溫李氏。溫李氏當著姚秀珍的面把聘禮收了下來,可是帶著兒子離開雍陽的前一天,她卻只當著女兒的面,把聘禮原封不動地留在了程記油坊。
“留給你們過日子吧。”溫李氏對瘸子程說,“我不圖你別的什麼,就指望你待玉枝好,別叫她餓著凍著累著。”
溫玉枝嫁給瘸子程時剛好十八歲,瘸子程比她大出來的歲數也剛好是十八歲。溫玉枝想,老夫少妻,丈夫肯定會事事處處疼著自己讓著自己,甚至遷就自己。可事與願違,新婚燕爾的日子剛過去,瘸子程暴躁的脾氣便暴露無遺。幹著油坊的活,瘸子程自己不出錯,也不允許妻子出錯,發現妻子出了錯,重者掄幾下棗木棍子,輕者罵一句“小婊子”。許多年以後,溫玉枝和女兒們一起操持油坊的活計時,瘸子程一如既往,連同妻子在內,一律把她們罵作“小婊子”。
在最初的日子裡,溫玉枝一想起母親就暗暗埋怨母親,埋怨母親把自己嫁給一個又老又醜的男人,結果還經常挨打受氣。後來,她不再埋怨母親,並非自己不再挨打受氣,而是因為丈夫每天一早一晚的兩件事情不但始終如一,而且勤勤懇懇,從無怨言。夜幕降臨前,丈夫便一聲不響地把晾曬了一天的芝麻收攏起來,一籮籮收入油坊,炒了又炒磨了又磨,經常忙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才休息;第二天天剛矇矇亮,丈夫就早早翻身起床,先拌了草料喂毛驢,接著就燒火做飯,然後就坐下來守著櫃檯打盹,耐心地等待生意上門。不管怎樣,瘸子程是一個完全可以依靠的男人,由此決定,丈夫縱是棍棒加身,她也只怪自己命該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