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福記公司再企圖壓低地價的話,那就無異於作繭自縛,雄心勃勃的築路計劃勢必會陷入進退兩難的尷尬境地。他同時也十分清楚自己的責任:既要保證福記公司的築路計劃順利實施,又要最大限度地為民交涉。這個責任決定所有需要交涉的事情都不可能一蹴而就,因而對於這個不歡而散的結果,他反倒安之若素,彷彿古老的雍陽面臨著從天而降的福運,註定要首先經歷一個彷彿一個女人第一次分娩孩子時痛苦而慌亂的過程。
事實上,幾乎所有的人都還不知道鐵路和自己的關係,人們甚至不知道鐵路是怎麼一回事。始聞福記公司要建造一條鐵路的訊息,人們都憑著望文生義的習慣紛紛發表著五花八門的看法。就像一種時尚,鐵路和火車成了人們津津樂道的東西而不厭其煩。後來,其他人的見解漸漸銷聲匿跡,宗四的見解一枝獨秀,終於成為最流行、最權威的東西。那是宗四冥思苦想的結果,他把這個結果告訴大家時,所流露出來的得意神情彷彿親眼所見,絕對不容置疑。
“鐵路和火車嘛,其實一點兒都不玄。鐵路就是把生鐵水澆在地上,把路造得既結實又平坦,叫馬車跑得更快;火車就是給冒著火苗的煤爐裝上一對風火輪兒,叫它和馬車賽跑。”
可是,這類輕鬆愉快的話題沒持續多久,就被福記公司的測量隊弄得無影無蹤了。測量隊自西向東從一塊塊田地依次趟過時,沒有得到任何通知的鄉民並不知道他們是在勘測鐵路路線,只以為他們肩扛手提的東西和中國的羅盤大同小異,搬過來瞅瞅挪過去看看,分明是在尋找風水寶地。凡被測量隊趟了一回田地的鄉民都十分緊張,好像他們賴以生存的土地馬上就會不翼而飛。宗雪竹從宗四嘴裡聽過這件事情之後,最初的反應和宗四毫無區別,以為洋人那麼折騰是為了找到一塊風水寶地。但他很快就迷惑了,不知道洋人是尋找風水寶地還是別有用心。
他正在疑惑時,兒子宗懷元唱著《方域歌》從小學堂回到了家。《方域歌》是許清遠剛剛編寫的一首歌謠,旨在鼓勵孩子們志在四方。和宗懷元一起走進書房的,還有朱洛甫的兒子朱光然。兩個孩子始知他的疑惑從何而來,始終帶著嬉笑聲的解釋重複了好幾遍才叫他明白,洋人不是為了尋找什麼風水寶地,那是建造一條鐵路的必然程式——勘查路線。聽了孩子們的話,他豁然釋懷,但內心卻另有不悅,總覺得孩子們振振有詞的解釋無異於教一個翰林讀四書五經,忍俊不禁的笑聲不是笑他孤陋寡聞,就是笑他庸人自擾。孩子們沒趴到書桌上寫作業之前,他一言不發,用一臉的微笑排遣著胸中的尷尬,宗四卻乘機把把宗懷元攬到懷裡,把他死死夾在兩腿中間虛心求教。
“懷元懷元,四叔問問你,洋人在咱家的地裡也看過路線了,沒準兒也要往咱家的地裡澆生鐵水,哪能叫他們白澆嗎?澆了生鐵水的地,除了鐵鏽,還長不長莊稼?”
“哪能叫他們白澆呢!”宗懷元一邊使勁掙脫著四叔的膝蓋,一邊氣喘吁吁地說,“聽、聽許先生說,交涉洋務局的韓會辦要和他們交涉、交涉地價呢。”
“韓會辦?”宗四一吃驚,就鬆開了雙腿,繼續向已經跑到書桌前的宗懷元問道,“誰是韓會辦?”
反倒是宗雪竹告訴了宗四。
“原來是韓紫翁韓老爺呀!他可是前任知縣,比呂知縣還要有人緣!憑他的本事,跟洋人打交道可綽綽有餘。”
事實上,和洋人打交道遠沒有宗四想象得那麼簡單。福記公司財大氣粗的築路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