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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拜了天地兩個人在堂前站好聽祖宗訓話,兩位喜娘這才輕手輕腳地離開。離開後新娘就跟剛才進來時一樣那麼頭微微朝前傾地站著,有點奇怪的一個姿勢,像是不堪頭上那頂花冠的重量,可是卻始終一動也不動。

訓話是冗長的。一共五六個在鎮子裡有頭有臉的長輩,挨著次序從道光年那個時候講起,一代代傳統和祖宗遺訓。男孩站在那兒木木地聽著,眼角邊那片紅刺眼得讓他眼睛疼。不管出於被欺瞞還是一種無奈妥協後的怨怒,他本能地排斥著這個即將要和自己過上一輩子的陌生女人。

聽說她是這鎮子上另一家的大戶人家的女兒,論祖籍,年代比男孩家還久遠,祖上做到過雍正年的正二品,一度財大勢大人丁興旺。直到近些年才漸漸敗了下來,而即使是這樣,對於家裡老輩人來講,仍是攀上了一門不可多得的好姻緣。

大概過了半盅茶的工夫,男孩忽然聽見邊上有水滴在地上的聲音。

朝邊上看了一看沒看到什麼東西在漏水,最後目光落在新娘身上,正巧一滴水從新娘喜帕裡滴了下來,落在地上,而她裙子邊上已經聚集了一小灘水漬。

地磚是淡灰色的,水漬聚集在上頭,淡黃的顏色,隱隱透著些紅。

突然發覺新娘裙子沒拖在地上的那個部分,好象是懸空著的,裡頭空蕩蕩似乎看不到腳。再往上看,沒被喜帕遮到的地方,一根細細的木條在新娘脖子後頭若隱若現,從新娘衣領裡直穿出來,支撐著她整個的脖子。

猛地明白過來,這大概就是為什麼,新娘子不管走動還是站立著的時候,頭總是朝前微微傾著的原因。

剛好這時一陣風吹過,掀起新娘子臉上一小塊蒙著的喜帕,露出喜帕下她小半張臉。臉很白,嘴唇塗得很紅,櫻桃似的一小點微微上揚著,一隻眼睛在男孩小心翼翼看著她的時候,似乎也在對他瞧,似笑非笑。

細看,男孩突然一身冷汗。

那隻眼睛是半睜著的,一半眼球翻在上頭,那樣子如果是乍一看,的確像是眯著眼在對人笑。臉上和脖子上厚厚一層粉底,看上去就像被整塊陶瓷貼在了上頭,白得發青。

當晚合房的時候,男孩找了個機會連夜逃出鎮子。

拼命地跑,一直到坐上火車看著這座山城在自己眼裡越來越小直至看不見,心才稍微定了一點。而腦子裡是紛亂複雜的。怎麼也想不到自己家人把他從學校急急召回來,煞有其事給他配的所謂好親事,對方竟然是個死人。

後來的幾天,一閉上眼睛,男孩面前就會出現那隻掩在鮮紅色喜帕下那張蒼白的臉,和臉上那隻半吊著的眼睛。那晚冰冷的一個照面成了他連續幾天無法停止的噩夢。

直到回到自己讀書的那個城市,進了宿舍門看到周圍那些來來去去熟悉的臉孔,那些噩夢才逐漸終止。本以為這事就那麼過去了,切斷和家裡所有的聯絡,搬離宿舍找了間房子獨住,他以為這麼做可以把過去那些可怕的事情了斷個乾淨。只是沒想到,那段短暫的平靜,只是一切噩夢真實化的開始而已。

最初,男孩會在自己住的房子裡聽到一些聲音,他也不以為意,以為是老鼠之類的東西。後來聲音漸漸清晰和肆無忌憚起來,有時候一連串在頭頂天花板上滾過,像人的腳步聲,而男孩借住的地方是頂樓,上去查了幾次,除了天台和一隻水箱,什麼都沒有。

之後在鄰居家發現一隻貓,於是一切變得好解釋起來。再聽到那些聲音,他也就不太那麼留意。

一天夜裡,男孩躺在床上看書的時候,天花板上又傳來了那種聲音。很輕,一點一點移到他頭頂的位置,消失了。男孩以為和往常一樣,所以沒怎麼理會,可是剛低下頭繼續看書,頭上突然傳來一陣細細的說話聲。

聲音很尖,像個女人,它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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