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大山的地勢,往往是又深邃又崎嶇,極少有人族踏入,連樵夫獵手也不多見。
嬴舟帶著小椿離開妖怪集子之後,在荒山野嶺間趕了好幾日的路。
他腳程奇快,身形穩健,哪怕僅步行,似乎也比旁人要利落許多,遇上陡坡或山澗,從來只要一步——
小椿時常認為那可能是腿長的緣故。
加上嗅覺又靈敏,因此總能很輕易地趕在每日天黑前找到水源。
這天夜裡正逢十六,明月格外皎潔。
剛及小腿的溪流潺潺而淌,淌過一條白練似的粼粼水光。
小椿才吃飽了飯,被擱在一旁躺屍,她用力撐長枝幹,借水照影梳理自己的葉片。而嬴舟則在不遠處的樹下屈膝而坐,手裡漫不經心地甩著一根扯來的枝條。
她不經意見了,老覺得瘮得慌。
感覺他晃悠的不是平平無奇的樹枝,而是自己脆弱的屍體——畢竟她比他手裡的那根還要細點呢。
在尚未凝成實體之前,她就是棵柔弱可欺的幼苗,一條毛毛蟲的身子直起來都能比她長。
也太可怕了。
還能清楚地看見那蟲口器上的鋸齒。
小椿為自己甚為不易的樹生惆悵地嘆了一口氣。
就在這時,她恍惚發現,水面的倒影似乎有了些許變化。
嬴舟正百無聊賴地把玩著一支柳條,驀地就聽那盆草又咋呼起來:
「嬴舟,嬴舟!」
「我抽條了!」
她扭過身子,興致勃勃地炫耀著樹葉,「你看!」
他聞聲,坐直瞭望過去——彷彿是在那麼一瞬間,原先還只有兩根細枝三片葉子的白櫟樹苗,驟然往上竄了有三倍之長。
已然顯出一點雛形了。
唯一不那麼順眼的是,從前她就三枚樹葉,頭手倒還好區分,現下無端多了兩顆頭,畫面驟然有幾分滑稽的詭異。
「怎麼樣?好看嗎?」
小椿招搖地擺動自己的胳膊腿兒們。
不太懂樹的審美,嬴舟神情木然地盯著她,敷衍道:「嗯,好看。」
幸而對方一向很好哄,當下就高高興興地側回頭去,接著臨水欣賞自己的身姿——反正一束枝條,他是瞧不出有什麼可欣賞的。
夜幕霜空裡,隨著子時將近,秋月是愈發的圓亮了,好似陡然大了一圈,襯得河岸草地上明白如晝。
嬴舟先還懶懶地支著下巴看小椿賣蠢,雙耳卻出於本能,倏忽一動。
他警惕地四顧,脖頸處的筋肉卻不自覺地繃緊。
很快,遠山之間便蒼茫而曠遠地響起了嚎叫聲。
那聲音起初十分縹緲,帶著試探地意味將一息拖得極長,而後卻逐漸急促、嘹亮,高高低低地連成一片,宛如叢山的奏鳴。
小椿將視線從水面挪開,轉而落到樹下的嬴舟身上。
他目光定定地瞧著狼嚎傳來的方向,緊咬著的嘴角越來越用力,鋒利的獠牙與犬齒盡顯於月下。
有那麼一刻,她甚至以為他行將張口回應了。
可就是在某個瞬間,嬴舟猛然清醒,他飛快回神,三兩步撈起小椿的盆兒,迅速道:「我們走。」
嘴上說的是「走」,可從木盆顛簸的幅度推測,他恐怕跑更多一些,一雙長腿健步如飛。
小椿迎著呼嘯的風被吹得面目猙獰,只得讓根莖拼命抓住土壤,真擔心自己會不會叫他甩飛。
「怎麼,那些是你的同族嗎?他們來找你的?」
嬴舟飛奔著連跨三塊山石,「不清楚。」
「但多半沒安好心,躲就對了。」
小椿好容易才把腰桿擺直,扒著花盆探頭望向身後幽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