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沒說她嗎?難道說人是個母的,心可以是個公的?可以是個小牙狗。為什麼就不能是個小母狗呢?弟弟,我們不要爭啦!好哥哥,我不和你爭啦……她雙手端著那塊白劈柴,劈柴上放著那顆已經烏黑了的豬心。她為什麼不吃……她的頭腦子一團糨糊……阮書記笑著說你發愣怔快把它吃啦不用愁什麼都不要發愁一切有我給你做主入黨啦回城啦上工農兵大學啦一切都包在你阮大叔也就是我老阮的身上啦……她的幾乎一團漆黑的眼睛裡突然放出了水靈靈的光彩;這光彩是房簷上冰凌子的光彩,很涼很涼……真難過……好難過……她低下頭,咬了一口豬心。我們親眼見她咬了一口豬心。她的嘴裡填著豬心真難看。她的左邊的腮幫子鼓起來,嘴巴隨著向左上方歪去;右腮幫子鼓起來,嘴巴隨著向右上方歪去。就這樣就這樣突然間突然間她眼裡咕嘟咕嘟湧出了淚,淚水是黃的,好像是馬尿色,沿著她鼻子兩邊的溝流進了她的嘴裡……我們看到她光著腚和老阮在床上打滾,披頭散著發,騎著大白馬……她又咬了一口豬心……影象在她頭上三尺活動著,閉著眼也能看到……她捂著嘴跳起來,拉開門衝出去……冷氣吹著我們的肩膀……她站在門外的雪地裡,彎著腰,哇哇嘔吐著。她把吃下去的黑東西吐在潔白的雪上……像臭狗屎一樣。明天早晨我們看到啦,確實像臭狗屎一樣……她的嘔吐聲那麼響亮。因為是靜極了的深夜,野兔子在五里外的雪上困難地爬行,累得呼哧呼哧喘粗氣。我也聽到啦。是隻公兔子。耳朵缺了一塊。像老王奎家的細腰狗咬的。明天我們去捉它嗎?———她好像要把自己的心也嘔出來。嘔出來被狗叼走啦?———爹的嘴又撇起來啦!看到啦。阮書記起身出去,把她攙回來啦———按著她的肩讓她坐在劈柴上———我該回去啦,她掏出一塊疊成方塊兒的手絹擦擦眼睛和嘴巴,然後站起來穿大衣———沫洛會抱兩捆劈柴,我們一起走,老阮說,要盡心飼養,不能讓它們全死光!說豬呢。豬在土坯房裡擠成了堆,只有那隻怪誕的母豬站在一旁!歪著顆母狼一樣的頭。———一行三人:女赤腳醫生揹著藥箱昏昏沉沉在前走,連兩個大奶子都為嘔吐時凍得變成冰涼。阮書記瘸腿跟在她腚後嘴裡絮絮叨叨,抱著兩捆劈柴胳肢窩夾著紅纓槍的沫洛會跟在最後邊有些瞌睡腳下發滑摔在雪窩裡啃了一嘴雪。
我們被沫洛會給逗笑啦———這兩個小雜種做了什麼好夢啦?瞧他們笑的,王先生說。
復仇記(13)
阮書記一行人走了,房子裡只剩下王先生、爹、我們。
王先生頂上門,往灶裡塞柴,讓火著得旺旺旺!狗東西啊狗東西!大公雞大公雞!把一村的母雞都踩遍啦!王先生說著。
王先生用一根鐵條插著女赤腳醫生啃過兩口的豬心,伸進灶膛裡烤著,豬心吱吱地叫。
他奶奶的,她不吃咱吃!起身從窗臺罐子裡抓出一撮鹽,放在劈柴上。豬心沾著鹽末就咬,一嘴黑貨,又說:喝口書記酒!喝了幾大口,幾大口,吃著沾鹽豬心,臉上漸漸泛出桃花紅,嘴裡滔滔不絕都是話。這老傢伙,老驢鳥。
知道不?老四,老阮他娘,媒婆,早年間,有名的“四大”:嘴大、奶大、腚大、腳大。她愛吃一口:黑驢鳥!
王先生咬了一口豬心,先沾了鹽末後咬,咂一口酒,繼續說:每逢羊欄集,老阮婆子———就是阮書記的親孃!一大早就起來,搽胭脂抹粉———她的臉比腚還白———收拾好了,挎上了二升小箢鬥,翹翹的,元寶形狀。箢鬥裡蒙一塊藍包袱,包袱下一個碟子,碟子裡幾撮鹽末。扭呀扭呀,一路和地痞流氓二賴子打鬧著上了集。上集直奔東頭驢肉鋪。肉鋪夥計狗旦子齜著黃牙朝她笑。“四大”來啦。她板著臉,對準狗旦子的臉啐一口唾沫。狗旦子嬉皮涎臉地猴上來,伸出沾滿驢油的手擰著她的胸脯。乾孃,摸摸大奶奶……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