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可把我嚇毀啦,再也不敢哭啦。
他們押著我走進一大片蘋果林,鮮紅的蘋果、翠綠的蘋果、金黃的蘋果……果實累累綴滿枝頭。他們不彎腰蘋果就會碰撞他們的頭。熟透了的蘋果被我們激起的氣流吹得噼裡啪啦地往地上掉。地上其實早已經鋪了一層蘋果,大多數都開始腐爛,發出一股酸溜溜甜絲絲的味道。
一群小黃鼠狼在樹枝上躥跳著,啃著蘋果。
我瞅著機會,撒鴨子就跑。
他們高喊:“站住!你這個反革命!再不站住就開槍啦!”
我猜想他們的槍一定是演革命樣板戲時雕刻的假槍,所以放膽跑。跑著跑著,聽到腦後啪———勾!一聲槍響!在我腦後又一聲槍響:啪———勾!這兩個狗孃養的,拿著真槍呀!我一頭栽到沙地上,啃了一口沙土,肚裡的地瓜花生蘿蔔塊子,湧到嘴裡來,摻雜著一股屁味,連忙吐掉。槍聲震盪,滿園裡的蘋果往地上掉好像下冰雹一樣。
他們攥著我的胳膊把我從地上提拎起來,罵道:“反革命!哪裡逃?”
他們再也不敢鬆開我的胳膊啦。像拖死狗一樣拖著我。剛走出蘋果園子,就望到三棵高大的白楊樹,白楊樹下圍著黑壓壓一大片人。口號聲震天動地,楊樹上的烏鴉呱呱亂叫。
他們把我拖進人堆,扔在地上,向坐在一張八仙桌後的老阮彙報:“阮書記,我們抓到一個壞分子!”
阮書記還跟幾十年前一個模樣,通紅的大臉上汪著一層油,連一根細皺紋都沒有。他瞥了我一眼,不搭理的樣子,隨便說一聲:“待會再說。”
復仇記(19)
“是!”他們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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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不說?”阮書記冷冷地盯著被反剪了雙臂、剝光了衣服、跪在八仙桌子前的、飼養騾子的老七頭。老七頭今年六十一,大號叫做李歡喜,給生產隊裡喂騾子。騾子用堅固的大牙,咀嚼著穀草的結節、炒黃豆的味道直透我們的肚皮,引起腸胃的痙攣。這是怎麼回事?
“冤枉啊!阮書記!您老人家明察善斷,不該我老頭的事啊……”
“狡猾!”阮書記威嚴地說:“吊起來!”
白楊樹上早安裝好了定滑輪。
兩個民兵拉著繩子,老七頭吱吱喲喲升了空。人被吊起時,為什麼要使勁低著頭?人被吊在高大的白楊樹上時,鼻子裡為什麼要竄出黑色的血?
“你說不說?”阮書記問。
“冤……枉……啊……”
阮書記做了個手勢。兩個拽著繩子的青年民兵同時把手鬆開。
老七頭掉在地上啦。
裡格龍格里格龍……適才聽得司令講,阿慶嫂屁股害癢癢……參謀長為俺看了病,診斷結果是痔瘡……裡格龍格龍……這小刁一點面子也不講,不由俺老胡怒滿腔……摘自革命樣板戲《沙家浜》第十二稿。
老七頭掉到地上後,圍觀的群眾便齊聲高唱起上邊摘錄的戲文,連胡琴演奏的“過門”也由嘴哼出來。一時群情振奮,場面十分紅火。
阮書記大聲說:“你老實交代!”
地上沒動靜。一個民兵彎下腰去試試老七頭的鼻子,直起腰來說:“阮書記,他已經斷氣啦!怎麼辦?”
阮書記說:“放到大鍋裡煮爛了,埋到蘋果樹下,上等的肥料。”
阮書記還說便宜了這條老狗。
抓我來的兩個民兵向書記請示:“書記,這個小崽子怎麼辦?”
“他犯了什麼罪?”阮書記問。
“他偷地瓜吃,偷花生吃,偷蘿蔔吃。”
阮書記冷冷地打量著我,又冷冷地說:“這樣的小雜種,留著也是禍害,拉到白楊樹下去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