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紙硯。她還是一個安貧樂道、知恩報恩的女人,從北京回來後,絕口不提自己在京城裡見過什麼風景,吃過什麼好東西,享過什麼福,一方面過著粗茶淡飯的日子,另一方面把兒子寄給她的錢拿出來接濟當年曾接濟過她的鄉親們,不管他們是宗氏族人,還是王氏族人。
在她的心目中,宗雪竹是最值得信賴的人,這不僅在於他是孃家的族長,更在於他是兒子的恩師,他給予兒子的一切幫助都在她的腦海裡銘留下了無法磨滅的記憶。所以只要兒子有信來,不管是書信或是口信,她都會一字不漏地告訴宗雪竹。她剛才交給他的就是兒子的信。信中,王月波告訴母親,他已經答應了王泰興,準備出任國泰煤礦公司的董事長,以便於國泰煤礦公司加快擴張官股的步伐,但作為他出任董事長的一個條件,國泰煤礦公司必須首先拿出一筆錢給村裡辦一件事情,或修繕擴充雍陽小學堂,或創辦一座新學堂。王月波在信中強調,這是他由來已久的一個心願,由母親代為督辦他才會覺得猶如己為,請母親不要麻煩他的恩師。
宗雪竹突然弄不明白了。倒非信上所說的事情他毫不知情,恰恰相反,王月波無論出任董事長或叫國泰煤礦公司給村子裡辦一件大事,王泰興都告訴過他。他弄不明白的是這封信的郵寄地址。也就是說,王月波已經離開了上海,又回到了北京。於是他問秀雲姑姑,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我也弄不明白呀!他明明去了上海,可他才在那裡呆了幾個月呀,怎麼就又跑回北京呢!莫不是沒有人緣,在上海呆不下了去吧?”
“那倒不會。不過,一定事出有因。嘉言過些日子就要回來了,到時候問問他,不就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了嗎。”
“可是,族長兄弟,他在信上說的事該怎麼辦呢?”
秀雲姑姑目不識丁,王泰興把這封信給她念過之後,儘管一再說,不管她督辦不督辦,也不管他們的恩師過問不過問,王月波的心願一定會如願以償,可她卻堅持說,她督辦不督辦倒無關緊要,她的族長兄弟卻不能不知情、不過問。
“族長兄弟,這可不是小事,大姐是個婦道人家,既不識文斷字,也沒有什麼見識,想來想去還得族長兄弟來作主。”
“這樣吧,是擴充小學堂還是再辦一個新學堂,老姐姐先琢磨琢磨,然後再作定奪不遲。這是月波的心願,老姐姐務必滿足他才是。需要我代勞時,我自然會出現在老姐姐的鞍前馬後。”
宗懷孝神氣活現地出現在小學堂時,衣冠整齊,面目清朗,已不再是那個灰頭土臉的孩子王了。但他不安分的天性卻毫無收斂的跡象,一給先生們行完拜師禮,就匆匆離開父親的視線,直奔操場。兩個班的學生正在操場上著體育課,一個班打著八極拳,另一個班練著乾坤劍。
宗雪竹忽然看見薛緒賢領著小兒子薛瑞伯走進了校園。他有點奇怪。不過,他奇怪的不是薛瑞伯靦腆羞怯的模樣像個女孩子,而是薛緒賢捨近求遠,隔著偌大一個鎮子,把兒子送到東雍陽村來上學。
“伯兒是不是也要學唱《方域歌》?”
“可不是嘛!”薛緒賢說,“再者,雪竹兄的小學堂治學嚴謹,有口皆碑。連他爺爺都贊成他呢!”
“薛叔近來身體可好?”
“有勞雪竹兄掛念,他身體尚佳,只是心情一直不太好,最近還變得狂燥不安,誰都勸他不下。他這些日子總是暗中唸叨雪竹兄的名字,說是恨你,我看是想你。”
出於父親和薛三孝的深厚友誼,宗雪竹一直把薛三孝尊為亞父,不只逢年過節,就連出了遠門回來,也要奉以禮品表示尊重。他一從北京回到雍陽,就和宗四一起去探望了薛三孝。除了一套《雪竹堂文集》,他還把從北京特意帶回來的禮品送給了薛三孝。但這是他從北京返回雍陽第二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