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男人乾的活兒她都幹了,二少爺不在,沒有人
管得了她,老爺嘆了日氣,說:到底是鄭家養的閨女,不軟,光
漢撿了便宜了。
老爺正在犯病。
犯怕死的病。
他縮在床上,被子一直蓋到耳朵,只露出上半張臉。油燈
的光從一旁照著他,兩隻眼像兩個黑黑的窟窿。他沒脫衣服;穿
著鞋的腳從被子下邊露出來,踩著紫檀木雕的床花。火盆上封
了炭,藥鍋裡沒有動靜,只浮著薄薄的一層熱氣。有一股燒蹄
子味兒口不是羊蹄子就是豬蹄子,要麼是馬蹄片兒,燒焦了用
水煮成膏泥,糊肚臍,糊腳心,糊胳肢窩,能治各種各樣的不
舒服。
這一回,老爺是尿泡不舒服。先是覺著尿不出來,後來尿
出來了,又覺著把什麼都尿丟了,覺著自己尿的不是尿,是血。
他說:耳朵,我要死了。
我說:您死不了。
他說:耳朵,我活不成了。
我說:您沒事。您想吃什麼跟我說,我給您找去。吃了想
吃的東西您就沒事了。
他說:耳朵,我想喝童子尿。
我說:您等著,我去去就來。
他說:你們給光漢的媳婦請郎中了麼?
我說:她沒病。她已經好了。
他說:孩子別過百日。過了百日就不是味兒了。不出滿月
最好。鎮子裡有人做月子麼?
我說:有,您等著吧。
我沒拿夜壺,到灶廳裡洗了個空瓶子,拎著它去找炳奶,問
她鎮子裡有誰做月子。炳奶說大霜的媳婦在做月子,還是雙胎
呢!我拎著瓶子就去一I4
大霜是佃農,人很笨,聽說曹家來人接他孩子的尿,有點
兒手忙腳亂口月子房外人不能進,我把瓶子交給他,蹲在門外
等。他間大人的尿行不行,我說不行,要行就不來這裡了。他
說孩子不尿怎麼辦,我說沒關係,等到天亮也沒關係。孩子很
懂事,一個尿完另一個也尿了。
大霜間:騷乎乎的,幹什麼用?
我說:澆花兒,
那一夜天很涼,尿瓶子冷冰冰的。我回到老爺屋裡,沒敢
立即給他喝,把瓶子貼在火盆上溫了溫。老爺說你回去睡吧,時
候不早了。我把瓶子遞給他就出。了正房。夭上有很多眨眼的星
星,月亮不亮,只有彎彎的一條。我站在廊子裡,聽到窗戶後
邊傳來咕咚咕咚的聲音,就像口渴的人趴在烏河邊上飲水。
曹老爺把雙胞胎撒的尿喝千了。
他閉了燈,不知在黑黑的屋裡做著什麼。
我悄悄回到左角院,見少奶奶和大路的房裡也閉著燈,更
不知他們各自在做著什麼。我很累,沒有了上房的興致。我想
人尿都是尿,童子尿怎麼就不同呢?想著老爺咕咚咚的喉嚨響,
我也有喝一口的意思了。
我是渴壞啦。
跑了大半夜,能不渴麼?
我知道老爺的尿泡沒病。
他的病生在骨頭裡!
他的骨髓長蛆了。
3月31日錄
正月初一,白天平平淡淡過節,沒有動靜。前半夜,一個
女人長一聲短一聲地叫起來,是大少爺光滿的妻在給光滿生第
九個孩子。伴著她叫的,是偷鎮零星的爆竹。她叫到了後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