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活了,還惦記著別留破綻,惦記著乾淨點兒,真讓我受不
了。籃子裡沒有聲音,翻過瓊嶺我再也忍不住,就找個背風的
地方擦了根火柴,揭開布衫一看,嚇了我一跳。粉嘟嘟的小東
西像個剝了皮的兔子,閉著眼,合著嘴,看不出跟洋人有多大
關係。我又擦了一根火柴,還是看不出名堂,只看到比酒碗大
不了多少的腦瓜頂上滋著一層金黃的胎毛。我想姍開他的眼皮
看看,看看五鈴兒告訴我的那片藍顏色。沒敢動。怕動醒了他,
收拾不了。我藉著月光趕路,奔向傀鎮的禮拜堂。我沒走柳鎮
的中街,沒走碼頭,從鎮南的石頭崗子上繞過去,穿過大片的
稻田,直接走近槐鎮。我怕槐鎮的狗,更怕神經過敏的教民。我
伏在鎮口呆了半天,最後大著膽子往裡走,居然讓我順順當當
走到了禮拜堂的柵欄門。我擱下籃子就走可能就沒事了。可是
我不甘心,我著了魔的就想看看他的藍眼珠,不看就好像對不
起我。我擦一根火柴拿著,另一隻手扒開了他的眼皮,我看見
路先生的眼珠正瞪著我t沒錯,是藍的。我去扒另一隻眼,孩
子哇一聲哭起來了二
曹子春喚醒了槐鎮的狗。
槐鎮的狗喚醒了多事的教民,
我丟下小雜種撒腿就跑,還沒跑出鎮子狗叫聲就響成了一
片。孩子的哭聲聽不到了,可是能聽到教民咋呼的聲音和拉槍
性的聲音。啪一槍)子彈從我頭頂很高的地方拉著哨飛過去,啪
又一槍衛禮拜堂的鐘也嗡一聲嗡一聲地響起來,我心說糟了,這
一下跑不掉一了l
我竄進了稻子地,斜著插向瓊嶺。走到半山腰,發現身後
的槐鎮一旱就靜下來,只剩了一個不足月的嬰兒的哭聲。我的耳
朵說不定聽差了。可是直到翻上瓊嶺我還是能聽見他在哭,蒼
河的水氣帶著他的哭撞在瓊嶺的村子裡,也撞在我的心上。我
想我對得起路先生和他的後代,也對得起少奶奶了。人的命在
老天爺手裡掐著,是死是活,單看有沒有那個福氣。槐鎮禮拜
堂的後院有個小小的育嬰堂,常常喂著七、八個沒人要的孩子。
槐鎮以外的人常說教堂喂肥了他們,馬神甫就把他們當牛排一
樣炸熟了,在禮拜上帝的時候分給教民。這事我信不過。就算
是真的,神甫肯把長藍眼珠的東西炸著吃了麼?我不為這些事
擔心。我擔心的是榆鎮的狗,我怕它們蜂擁而上把孩子啃掉。那
樣,我潑仁命跑到榆鎮,只等於給惡狗們送上一塊好肉了。不
過聽孩子那麼嚇人地一哭,狗們也會讓他嚇住。只要捱上一會
兒,馬神甫準能竄出來把籃子拎走。藍眼睛對上了藍眼睛,縱
有多大難處也不用操心了。
我後半夜回到榆鎮。炳爺不踏實,自己在門樓守夜不見我
悄悄摸回來,不僅不高興,反而更緊張。他縮頭縮腦地閃我,好
像怕我走近了會殺掉他。
他說:1}朵,怎麼處置的?
我說:我把他塞在姑魚窟裡了。
他說:不怕水攻出來?
我說:不怕,壓了塊大石頭。
他說:這我就放心了。
炳爺舒了口氣,讓我回去睡覺。我走路走得很累,躺到竹
床上卻怎麼也睡不著。路先生可能知足了,魂兒不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