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此事有冤,臣即便現在死了,也對不住他們父子和那些無辜死去的人啊。”
他一字一句,抑揚頓挫,哀傷至極,顫抖著道:“臣也知曉,臣此舉……對許多人都不利,或許還會成為別人利用的一把刀,可臣即便為刀,也不想錯殺一個好人。”
他的話越來越重,落地成聲:“即便!即便!即便剖開老臣自己的心臟,也只想那顆心清清白白。”
“臣此舉,不為隨伯英,不為太子,不為晉王,不為這天下任何一個人,只為臣自己。”
這般的話,皇帝倒是能接受了。人哪裡真的是聖人呢?
他嘆息一聲,“可此事絕無可能。”
不雨川卻不起來,雙手匍匐在地上,“陛下,臣也知道陛下為難,但臣這輩子沒有求過陛下,只求陛下這一回,求陛下恩准臣……”
他淚如雨下,官帽一脫,白髮銀絲,實在是可憐,皇帝也不是鐵石心腸,心軟一瞬,下來扶起他,不雨川卻不起來,只抱著他的袖子哭道:“臣一階浮萍,先得成帝看重,選入朝堂,再得先皇器重,奔赴疆土。臣不善言辭,又脾氣倔強,做事不懂圓滑,只認一個死理,得罪了不少人。”
“先皇駕崩之前還在擔心臣以後活不長,固將臣託付於陛下,因知陛下宅心仁厚,能容海川,武能定乾坤,文能鎮朝堂,所以對臣道,此後依舊,我可為我,我可作我。”
皇帝聽到這裡,倒是也回憶起了從前之事。嘆息一聲,“父皇確實是如此對朕說的,讓朕看顧好你。”
不雨川想起先帝,是真傷心了,悲慟道:“先帝說,臣運氣好,又碰上了一個好陛下,臣也是如此認為,所以今日才敢進宮面呈陛下,請陛下開恩,讓臣再查此事。”
又道:“不然,若我變了性子,那往後即便死了,如何有臉去見先皇呢?”
皇帝的臉色就陰晴不定起來。
他手上的玉扳指轉了一圈又一圈,而後道:“你意欲何為?”
不雨川道:“臣知曉陛下的意思,是不願太子和晉王起爭執。臣想來想去,覺得此事應當與二位殿下無關。當年之事,晉王和太子和著重查的,若有事,早就露了出來。”
這話說得皇帝滿意了些,道:“你先回去等訊息,此事……朕還要再想想。”
不雨川:“是。”
……
皇城底下,寧朔一直等在外面,白雪皚皚,他穿著一身青色的衣裳,看著巍巍城牆怔怔片刻。
很久之前,他也曾進出這座皇城,裡裡外外,他熟悉至極。
最後一次進皇宮是什麼時候呢?
他甚至有些記不清了。
只記得不是冬日。應該是冬日之前。
他和父親接了陛下的旨意,要去薊州辦案。走之前他還去東宮偷了太子一壺好酒,被太子追著跑,太子妃阿嫂坐在一邊笑著看他們玩鬧,搖了搖頭。
彼時,冬日裡也是好日頭。
白雪皚皚,不雨川踩著雪出來的時候,正好瞧見他抬著頭看天。那種熟悉的感覺便又上來了。
正如他那天看見寧朔在廊前抬頭看天時的感覺一樣,他總覺得,這個人,跟蘭時很像。
到底哪裡像呢?
不雨川也有些糊塗了。他被寧朔扶著,道:“你從前可見過隨蘭時?”
寧朔輕點頭,“見過的。”
不雨川想要說點什麼,卻什麼都說不出口,只好道:“陛下會同意的。只要不涉及太子和晉王……”
寧朔便想問一句萬一涉及了呢?
但他什麼也沒說,只攙扶著不雨川繼續往前面走去,道:“先生,咱們先回家吧。”
“這雪,越下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