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她不懂,只覺得強一點就是兇一點,還偷偷對著銅鏡練了好幾個兇悍的表情——但後來不用他教,她就懂了。比如說,他病入膏肓,她就要強著性子忍著心慌和淚水為他購置棺木。
比如說,等他既突然又情理之中病逝在一個寂靜的深夜裡時,即便後悔莫及沒有見他最後一面,哭得不能自已,卻還要忍著傷痛去為他操辦喪事。
“我為他請了很多人來吃喪席,停靈七日,鞭炮就響了七日。”
這些話,她一直沒處說去。其實她很想跟人說說先生的事情。於是這般一說,一提起,便有些停不下來了。
因為她發現寧朔竟然真的在認真的聽她說先生。他認認真真,側耳傾聽,好像她在說什麼人間樂理。
她就忍不住繼續道:“我聽聞人死留魂,七日不散。我先生是孤孤單單到嶺南的,那一年春日裡,我還小呢,瞧見他的馬車上拉著好多書!”
她眼饞了,第一回厚著臉皮大著膽子上了門。她膽子其實很小的,這般膽兒大還是第一次。
“我平時都不敢看殺雞!但我為了先生,我拔了雞毛,燉了雞湯——先生終於被我感動了,便教了我四年的學識。”
“只是先生臨死之前,我沒能問出他的名字,生辰,來自何處,是否有家人,要不要寫信告訴他們他的忌日……這些我都不知道,我便想著,那就給他熱熱鬧鬧,光是舞龍舞獅我就請了十八個,還搭了戲臺子唱戲。”
嶺南有給逝者家裡唱戲的風俗。
唱了七天,老人孩子不用喊也來了,家裡日日是人滿的。
先生要是在天之靈,魂魄還在,必定是不會再孤單了。
——孤孤單單來的,總要熱熱鬧鬧的去吧。
想到這裡她又要哭了,便抿唇抽了抽鼻子,小顫音抖啊抖:“異鄉客,他鄉魂,哎,最終也沒送先生迴歸故里。”
寧朔眸子柔成了春水。他想,這定然上天垂憐,才讓他如同枯木一般的年輪裡,在春日裡碰見了宴鈴。
他輕聲開口,“你已經做得很好了,那般大的喪事……你先生定然也沒想到自己能辦這如此盛大的喪禮……他會感激你的。不要哭,知曉你如此掛念他,他也會歡喜。”
盛宴鈴便有些不好意思,覺得自己這般說著說著就哭,未免又成了先生口中的愛哭鬼。
但她不知道怎麼的,對著表兄,她就總是會想起先生,如今還有很強的慾望跟他傾訴先生的一生。
寧朔瞧了出來。他有些失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現在的心情,只能是往前面走幾步,站在廊外,靠著欄杆,側了身子。盛宴鈴眼睛一亮,也再次前行兩步,倚在遊廊欄杆上。
盛宴鈴輕聲細語的道:“表兄,你與我先生有些像。不是相貌,不是聲音,不是年歲……”
“可我就是覺得你們像。我想,也許是我家先生可能是世家公子的緣故。”
寧朔詫異:“你覺得他是世家公子出身?”
盛宴鈴覺得他在懷疑,便有些不滿,嘀咕了一句:“何止,我有時候覺得他神仙下凡呢。”
寧朔沒忍住,悶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