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了。
崔衍知真是氣得快吐血。他腿上有傷,不可能像兔兒賊上躥下跳,卻又不甘心這麼放跑了人,瞅準方向跑著去追。
追著追著,就發現不對勁了。
滿眼都是籬笆和小院子,排布亂七八糟。看著一條死路,走到底卻突現另一條路。以為走得通,又發覺是死路。磚地泥地石子地,草屋石屋木屋,上一刻才是貧民窟,下一刻卻見華麗堂,只是華麗的堂屋廂樓裡滿滿當當都顯窮。
起初,崔衍知感覺掉進了一個錯綜複雜的迷陣中,然而漸漸地,卻開始冒冷汗。
除卻生硬搭起來的屋,除卻蠻橫開出來的路,除卻破壞式分割的牆,這裡本來是很貴很富的大戶人家,九曲折廊,紅木香樓,與這座西北小縣城全然不相稱,江南暖廂的格局,這一切,縈繞在他的夢裡。
噩夢裡!
一直刻意忽略的腿傷,這時候突然跑出來,折磨得他咬牙,很快弄出一額頭的汗珠子。穿堂的風吹過一陣,令他不由打了個冷顫。
這裡是桑府!
崔衍知呼吸急促,腿上疼得一時站不住,連忙一手扶住了牆,一手撐膝蓋,彎下腰,一口一口深換著氣,好讓自己鎮定。
在成翔府作了三年推官,他沒到過鳳來。不是因為山賊,也不是因為鳳來縣小,只是避之不及而已。至於這一回,情形特殊,無可推脫,可他絕無半點舊地重遊的打算,抱著很大的僥倖心理。
“該死的!居然還能回到這鬼地方!”
他火大低咒,忽覺脖子一疼,眼前就黑了。
……
崔衍知是聞著鮮味兒醒來的。
他摸摸痠疼的脖頸,吃力坐起,打量眼前的屋子。
屋門插栓,桐油紙糊窗,地爐一堆火在跳。火舌舔一隻瓦罐底,瓦罐吊在架子上,罐口直冒白氣。顯而易見,鮮味兒就是從罐子裡飄出來的。
崔衍知轉頭看另一邊,火光照出門檻裡面的床,還有一團拱起的黑影。他頓時打個激靈想要站起來,哪知腿上全然使不出力氣,根本動彈不得。
“兔子賊,你用的什麼下三濫手法,還不快給我解開!”他吼。
黑影倒沒有拖三慢四,從裡屋走出來,跨過崔衍知兩條癱腿,坐到地爐前,拿著木勺攪罐子,又從身後搬來兩隻碗,瞧都不瞧死死瞪著自己的文官兒。
崔衍知冷眼看兔兒賊用一根很長的樹杈將碗推到自己手邊,看她兔子臉笑,聽她聲音笑。
“普通點穴而已,一會兒就自己解了。大人運氣挺好,我本來想烤全雞來著,怕自己吃不完,結果就留了半隻。咱人多,乾脆改煮湯了啊。”
人多?
崔衍知正想哼她,卻見她從肩上扒下一隻老大的包袱,然後,又見她拎出一小娃娃來?
他一下子忘了自己要找她算賬,只記起之前就覺著她的背弓得不大尋常,但以為是一種喬裝,心裡還奇怪大今招兵還帶招駝背的,哪裡猜得到她背了個男娃娃。
火光在兔子面具上交映,崔衍知覺得樣子詭異,偏那娃娃一點不怕,站得搖搖晃晃,伸出胖嘟嘟的小手,笑咯咯去摸那面具。兔兒賊也不惱,只是把娃娃按坐了,餵雞湯吃。
崔衍知看得有些呆,這會兒瞧兔兒賊喂娃娃吃東西,雖不至於精細溫柔,可也委實不像惡的。
“你兒子?”他難得好奇。
節南拿勺的右手一抖,連湯帶雞肉絲都掉在她衣服上。小娃娃眼明手快來撿,吃得巴咂巴咂歡。她好笑,這算不算孺子可教?
節南乾脆把整個碗都放到娃娃面前,換了只小一點的木勺,任他自己喂自己,也不管他玩得比吃得多。
她這才有工夫回話,“商師爺家的最後一棵獨苗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