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烘熱,隱約能聽到庖房裡柴火的噼啪與水汽的蒸騰。這個小院他無甚印象,只是未曾想有一天寄人籬下於此,一時覺得茫然無依,又一想好歹有了落腳之地,雖然……不太受歡迎。
外袍外褲都脫了,放進腳邊的木盆,正在猶豫頭巾,某人的聲音已由身後傳來——
“還在磨嘰,那個頭巾,這麼腌臢,竟還捨不得麼?”
手抖了一下。
裝滿滾水的提桶有些粗魯地落到腳邊,幾滴熱水甚至濺到了他腿上,一熱一痛。
他默默看了一眼轉身去取其它物件的林表哥,垂下眼,終是慢慢抬手將蒙在頭上的布巾一點點取下。大約可以想象罷,最後一縷布帛離開額頭……那個刺在右眉上的,代表重罪的刺青,也就暴露無遺了。
仍是一個厚實的木製大盆,還有兩塊用的有些舊的白手巾——披在林表哥的肩上。後者彎腰放好木盆,起身抬眼看到他的時候,果如他所料:明顯怔了一下。
他猶拿著頭布的手掌一下攥緊,然,下一刻,那人視如無物般,轉身揭開井蓋,熟練地將桶放下,打起了井水。
……便如蓄力揮出一拳,卻乍落入一團棉花。
“愣著幹什麼,等水涼?”
白羨回神,卻見水已兌好。方才搭在林表哥肩頭的一根手巾,而今悠悠盪在水面,一絲絲的水汽慢吞吞冒著。
未等他有動作,後者已經無奈地嘆口氣,彎腰搓了一把手巾,瀝到半乾,舉了往他臉上抹來。
“我……我,自己——!”聲音被手巾捂得濛濛的,一時間不好意思起來,連忙舉起手想要接過,但方舉至半空,已被另一隻手“啪”地拍落,伴隨一句輕斥:“站著別動!”
溼暖的手巾有些粗糙,帶著一點用力,拭過他額頭眉宇,再是鼻翼臉頰,隨後是臉側,順便擼了兩把耳後和耳蝸。他睜開眼,由於不能做什麼,目光只好落在對面人臉上。
林表哥眉頭緊蹙,果然如他所料般,帶著毫不掩飾的嫌棄表情。濃黑的眼眸揹著光,愈發顯得目光不善,淡色的唇抿著,整張臉幾乎就是活生生刻著三個字——不耐煩。
然……令他詫異的是,對方手底下的動作雖然有些用力,卻還絕不到粗暴的地步,從感官來說,甚至……是極其妥帖細緻的。若換作他自己來,光顧著避羞和趕時間,必然只隨意擦兩把便了事了的。
“表哥——”眼看著擦了一圈又彎腰去搓手巾的人,他連忙喚了一聲。
“閉嘴。”對方十分乾脆地打斷他,之後看了一眼他表情,彷彿也明白自己態度不佳,遂又添了一句,“暫時別跟我說話。”
白羨又張了一下唇,最後如願閉了嘴。
手巾拭過他下巴,頸項,經過鎖骨,落到胸前。他覺得更不好意思,又不敢說話,只好挪開眼看向側面。地上煤灰色青石板的石縫間,密密生著許多碧綠的苔蘚,襯得這一刻那麼靜,那麼長,長到他不知該幹什麼該想什麼,長到,他竟開始在意起自己的心跳。
“抬一下胳膊。”
“這邊也抬一下。”
沉默中只有不時地搓水聲,以及對方簡短的指令。
“一會兒背上使點力。”
林表哥繞到他背後替他擦背,他方几不可聞地輕輕吐出口氣。也不是沒被丫頭嬤嬤這麼服侍過,卻從未覺得這麼難熬,這麼不好意思。許是面對一個幾乎不怎麼認識的人,卻乍然做……做這樣坦誠相對,肌膚相觸的事情,所以……
“嘶……”心不在焉地胡想之間,冷然背上覺得一痛,不禁痛撥出聲,原是脊杖的傷被觸到,又一經水汽溼熱的導引,須臾成燎原之勢,白羨痛得咬到了自己的舌尖,鹹澀味瀰漫了滿嘴,整個人都不自覺弓了起來。
“你有傷?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