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用叉子的齒刺破了他盤子裡的煎蛋。讓蛋黃流出來。他絕不用蛋黃這類益處不大的東西塞滿他的胃。他甚至把火腿上的脂肪一刀一刀割下來。假如換一個人像他這麼幹,我一定請他把蛋黃留給我。假如把安德烈換成里昂的話。可里昂大概不捨得丟棄一隻煎蛋的一半;
假如理查·福茨問我什麼原因取消約會呢?
很簡單:你和我去看芭蕾。
那不就暴露了?我們倆見了面……
是見了面,不見面怎麼進行正式羅曼史?安德烈一樂。
這時餐廳裡已有了幾位顧客。一個黑姑娘夾著她的孩子走到我們旁邊的一桌,她抱孩子的抱法很輕鬆也很隨便,讓孩子面孔朝外地坐在她稍稍斜伸出去的胯上,她只需一條胳膊提在他腋下。她對我們笑笑,問了早安,然後坐下來。
我說:他們會以為我們攻守同盟。
我們不見面就不能攻守同盟了?他一手持刀一手持叉向兩邊一攤。
黑姑娘這時說:嘿,對不起,我想問問,你們講的是哪國話。她眼睛又大又清亮,白眼球是淺藍色。
中國話。安德烈回答她。
謝謝。她說。
別客氣。我說。
她有些吃驚地向我看過來。她心裡奇怪,既然我會講她的語言,何苦要把餐館其餘的人封鎖在我們的對話之外?但她馬上理解地一笑:我們是熱戀中的男女,無時無刻地絮叨著甜蜜的廢話。
她問我:你從中國來?
我說:是啊。
她臉上有憐惜的神情;她心目中,中國意味著永久性的缺吃缺喝,於是我的苗條不是苗條,是骨瘦如柴,一個地道的災民形象。她說:歡迎你來美國。
我說:謝謝。
她又說:多多享受你的早餐。
我笑一笑:我會的。
我懂她的意思。她是為我好,勸我抓緊時機,吃一頓是一頓。
在我和她這段對話的進行過程中,她一次又一次躬下身,去撿她孩子落在地上的膠皮奶嘴,然後將它在自己前襟上用力擦一擦,再還到孩子手裡。孩子再把它扔到地上,她再去撿。
第13節
安德烈用中國話對我悄語:快誇誇她的孩子。
我馬上說:你的孩子真可愛。
她說:謝謝。
她再次撿起奶嘴,說:沒想到會這麼近的和一箇中國人坐在一塊兒吃早餐。她臉上是經歷奇遇的表情。
我笑笑。你的孩子真可愛,簡直是個天使。
安德烈說:你不會別的詞兒?
她說:謝謝,謝謝。她把膠皮奶嘴在衣服上蹭一蹭,塞進孩子嘴裡。歡迎你來華盛頓。她說。
謝謝你。我說。
她從侍應生手裡接過選單,眼睛卻仍看著我。她說:你喜歡美國早餐嗎?
很喜歡。我說。
安德烈對她說:對不起。他臉轉回來對著我,說:他要問你取消談話的原因,你就告訴他:這毫不關他的事。你來這兒看我,純屬私人的事;你是來和我約會的,約會是該反犯罪最高機構過問的嗎?
就說這和他無關?
本來也和他無關。
可是這樣回答是不是故弄玄虛?我和安德烈討論著。黑姑娘明澈的大圓眼一時看我,一時又看安德烈,我們笑,她稍稍遲疑,馬上就跟上來,笑得遠比我們好。
什麼叫故弄玄虛?安德烈碰到中文中的成語偶爾會有點兒問題。
我解釋說:故弄玄虛就是吊人胃口。
他說:噢。他在把這個成語仔細儲藏到記憶中。吊胃口有什麼不好?我不反對人家吊我胃口。
我覺得他對某些中文詞彙的理解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