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第三位客人踏進當鋪。
“我想典當……”
“想當什麼?”俏夥計嘴角笑容僵硬,相當勉強地維持住它,所幸人美笑容甜,無損當鋪以客為尊的宗旨,但她的應答已經開始精簡。
喀。“這個……”
櫃檯中央,放著一大碗公的液體。
“水?”盛在大碗裡清清澈澈晃動的玩意兒,沒有飄來酒味,不是酒,沒有酸味,不是白醋,只差幾條大肚魚優遊就很熱鬧。
“什麼水?!你太不識貨!叫你們鋪裡玉鑑師出來,他才會知道這是啥好東西!”客人一臉嫌惡她的短淺目光,氣惱她竟敢說他帶來的寶物是水!
“公孫鑑師恰巧不在。請問……那是什麼?”俏夥計不恥下問,很想弄懂對方的典當物是何物,她左看左看,還是一個字,水。
“這是仙水!我三步一跪五步一磕到仙山仙泉去求來的寶貴仙水!喝下它,有病治病,沒病強身,老人還童,成人延壽,小孩好藥養,男人久久不衰,女人年年一十八!”
啪喳——
又半個時辰,第四位客人,緩慢而蹣跚地來到櫃前,破鑼嗓子沙啞難聽,像喉頭梗有好幾塊大石,阻礙了說話速度,俏夥計以為是七旬老者,一抬頭,很驚訝看到它出自於一位男子,一位——
很特別的男人。
他笑著,五官都有笑意,相當乾淨的年輕男人,但太瘦,衣襬因為包覆的身軀太過單薄而輕輕撩飛,筆直黑髮比夜幕色澤更深,就算不綁不束地任它如隨手揮灑的落墨,它依然像山澗裡輕緩洩下的流泉,滑過他的鬢、他的頸側、他的肩、他的背,轉折之處,染上日光閃閃的亮,他衣著打扮很簡單,滾著細銀邊的米色斜襟長袍,素雅黹紋淡淡的,並不明顯,硃紅色盤扣,是衣上最鮮豔的顏色。
她會用“特別”兩字形容他,不是單指他的面貌或衣裳,他五官精緻,像薄胎透光的瓷,細細描繪一對飛揚卻不粗濃的眉,認真勾勒一雙深琥珀色眼眸,往下延伸的挺鼻,薄長的唇,相當俊俏,可她不認為他會比鋪子裡的鑑師公孫謙出色,論俊逸,他是差公孫謙一截,臉色也太白,沒有男人浸濡在陽光下曬出的健康麥色、沒有男人勞動之後衣裳透露出來的汗水酸臭味……他最特別之處,是他的聲音,是他的步伐。
老人一般的聲音。
老人一般的步伐。
“我想典當……”四個字,從他喉裡擠出來,像耗費千辛萬苦之力。
“當什麼?”是故意裝出來的怪聲吧?哪有一個長那副模樣的男人,卻有狗拉二胡的刺耳淒厲嗓?
沒有東西擺上桌的喀聲,只有他,用破碎的喉,說著:“我想典當我的心。”
啪喳!第四枝毛筆,下場與前三枝如出一轍,活生生腰斬,它吐出的黑血,不甘心地又一滴濺在屠殺它的劊子手臉上。
一而再,再而三地來了一些瘋子。
一而再,再而三地說了一些瘋話。
一而再,再而三地逼她吞忍下火氣,還得維持假笑,跟他們說——
“骨罈我們不方便收,我們鋪裡有養狗,我怕等您取得功名回來,令尊遺骨恐怕會半根不剩。”實際上心裡最想做的是一拳打穿骨罈,抱出骷髏老爹的腦袋,拜託他別對自己兒子託些怪夢,誤導他以為當鋪是幹慈善的。
“等您的畫作在外頭有幾千幾萬兩的價值時,我保證以五千兩收受您的大作。”暗地裡冷嗤這種鬼畫符會紅,天理何在?她隨筆撇撇都比那美太多!
“我現喝一口能飛到當鋪屋樑上的話,我一萬兩向您求售,請您割愛。”然後搶過水碗咕嚕嚕灌下,她人仍穩當當坐在櫃檯,沒飛天、沒成仙、沒返老還童,號稱的鬼仙水,屁效也沒有!
一而再,再而三……一而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