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能看到。
辦公室裡
以上記錄裡沒有爸爸,是因為早在我出生前爸爸就病故了。當時爸爸和媽媽結婚才半年,媽媽懷上我也才三個月——三年的零頭。所以爸爸家的人壓根不認為我和他們唐家有任何瓜葛,他們毫不客氣地說我是私生子,是野種。
我如果跟著爸爸姓唐,就有點自取其辱的味道,便只好不依慣例姓唐,而是跟著媽媽姓楊了,“末末”二字冠上姓,就是楊末末。
媽媽是一個普通的銀行櫃員,天天撥算盤珠子,早出晚歸的,本想親自調教自己的神童兒子,卻力不從心,只好把我交給賦閒在家沒人陪伴的姥姥。姥姥沒什麼文化,一直是賓州大學物理系的資料員,後來由於身體不好,早早辦了離休手續。和姥姥這麼個老婆子呆在一起,我更像一個七老八十看破紅塵的老人了,喜歡一個人無聲無息呆在角落裡想一些無聊的問題。有一次,從窗外透進的陽光意外地吸引了我,我發覺陽光在窗外和窗內是大不相同的,陽光在外面是生機勃勃熠熠生輝的,一旦越過玻璃混進了屋內的塵土和陰氣,就立刻變得陳腐不堪,昏昏欲睡,就像花瓣從花朵上落下來,樹葉從樹枝間落下來,不再是原來的花朵和原來的樹葉,想回到原來的位置是不可能的,我禁不住會固執地想,能不能讓陽光回到窗外?讓花瓣回到花朵?讓樹葉回到樹枝?它們比背背唐詩宋詞複雜了好多好多倍,它們令我內心哀傷,生來衰老。。 最好的txt下載網
犬靈(3)
不過,我的所有行為大家都不奇怪,彷彿這是神童的應有表現,一個神童理應是我這個樣子,不哭不鬧,早早就看破了紅塵。
唯有姥爺不把我當神童看待,不過,這符合他老人家的身份,姥爺是賓州大學中文系黨總支書記,“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
“不就是記憶力好嘛,有啥了不起的,記憶力本來就有個體差別的嘛,記憶力無非來自大腦,大腦近似於一架機器,機器的效能總是有好有壞,你不能說一架效能更好的機器就不是機器,不是由鐵和鋼製造的是不是?”
我很不喜歡姥爺的這番腔調,覺得這有點掃興,會讓大家突然陷入尷尬的境地不知如何是好。
姥爺的嘴型眼看變成老太太的樣子了,再加上他的右腿負過傷,走路一瘸一瘸的,一出門就要拄上棗木柺杖,這個模樣恰如我這個神童外孫偷偷加給他的懲罰。想不到的是,姥爺雖然這麼老了,後來竟升官了,成了賓州大學的副校長,全家跟著沾光,搬進了獨門獨院的二層小樓。姥爺上下班有桑塔納接送,看上去很像一個被人寵著愛著護著的大玩童,而姥爺本人,似乎故意變成了傻瓜蛋,以便讓人寵著愛著護著。有時候,我甚至覺得眼下的姥爺連一個傻瓜蛋都算不上,幾乎就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只剩下心跳的肉*,別人每天少不了他,每天三番五次接來送往的,大概是,有某個地方用得著——比如,一個漏水的地方需要一個東西堵住。早晨,姥姥總會帶著我和姥爺同時出門,目送姥爺上車先走,我總是心裡有鬼的樣子,低著頭不敢看姥爺上車的瞬間,有時候又忍不住想看,就總是看見姥爺已經藏進車裡了,棗木柺杖還留在車門下面。有一次,柺杖剛剛收起來,車門拉嚴了,我心裡一下子寬鬆了,突然車又停下了,車門開了,柺杖先露出來了,接著姥爺笑著下來了,向我們一拐一拐地走來,我一看姥爺的眼神就知道麻煩來了,他要帶我走,他過來蹲在我身邊,輕鬆抱起我,說:“今天跟姥爺去。”我覺得好可怕,我可不想跟著一個大肉蛋去堵漏,我哭起來,連忙說:“不去不去!”可孩子的聲音從來就是不管用的,姥爺硬把我抱走了,姥姥也在一旁說:“去吧去吧。”在車上,姥爺說:“大家都知道我有個神童外孫,今天去,好好讓他們見識見識。”既然如此,就沒什麼可怕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