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人。同志們犧牲時濺到他身上的熱血非但沒給他增加任何熱量,反而使他齒冷心寒。他幾乎想從此遠走他鄉,隱姓埋名,再也不幹這危險的職業了。對他這些隱藏在內心深處的陰暗心理,組織上當然無從得知,同志們也難以發覺,反而都認為他在戰鬥中衝殺在前,血染疆場,是一位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英雄。因此,在他養傷治病期間,組織上在最困難的條件下給他弄來最有效的藥品,派來專人護理,凡是能來看他的同志都來了。真情的慰問,誠摯的鼓勵,熱烈的讚揚,崇高的評價,都裹在一起,像一股滾燙的熱流向他那已經接近冷卻的心裡湧來。經過這一陣猛烈的加溫,他的熱度又增高了。而且他還從中悟出一個道理來:虛假可以變成真實,偽裝可以騙人。只要把臉皮增厚,把手伸長,善於利用那有利的時機,便可得到那些想得到的東西。世界上最可怕的人便是像劉勃這種自覺做壞事,而又不斷總結經驗的人。他在一片讚揚聲中,乘機而起,披著英雄的外衣,又慷慨激昂地幹起來。沒有多久,便一躍再躍,從團省委委員被提為宣傳部長,後來又兼學運部長,又成了代理團省委書記,一直到現在的職務,可以說是一帆風順,直步青雲了。
但是劉勃並不以此為滿足,自己已經快到三十歲了,子日三十而立,自己不能總與青年學生為伍,應該到省委的領導崗位上去,指揮指揮全域性的工作了。而要達到這個目標,沒有突出的表現不行。“反五路”鬥爭使自己成為英雄,現在還能發動一次什麼鬥爭呢?偏巧這時候省委正在醞釀搞“飛行集會”,於是他就積極提出建議,表示要帶領青年團員衝鋒陷陣。當然,他也曾想過安全問題,他覺得這種集會雖然看上去非常冒險,像在刀尖上跑路,懸崖上摔跤一樣,但是在危險中也有安全的一面,因為它是在一剎那間驟然進行的,就像閃電一樣,突然間凌空而過,使人們措手不及,也可能兵不血刃地獲得成功呢。
人生需要冒險,只有經過冒險獲得的成功才是最大的成功,劉勃便陶醉在這次集會成功的幻想裡。他期望由此一舉震動白山黑水,突現出自己的雄才大略,再現出他這塞外英雄的氣概。因此他就毛遂自薦,取得了集會的指揮大權。他這時萬萬沒有想到,槍聲又會在他眼前爆響。
當集會的人群外面警笛嘶鳴、槍聲四起的時候,他還能勉強控制住不斷襲來的恐懼心理,而把率眾往外衝殺的危險任務交給了王一民。
王一民衝開了一條血路,劉勃也和幾名團幹部順著這條血路往出跑。跑了沒幾步,一隊警察從斜路上殺過來,噴著火舌的槍口直對著他們,他身旁有兩名同志隨著槍聲倒下去了,血又濺到他身上!猛然間,“反五路”遊行大示威那嚇人的場面又在他腦子裡出現了。那痙攣的肉體,扭歪的面孔,重現在他眼前,那淒厲的叫聲,絕命的呼嚎又響在他的耳旁。他這回並沒中彈,但他忽然間覺得腿發軟,心發顫,眼發花,頭髮昏,便一頭栽倒在地下。他這回沒有埋在死人堆裡不動,而是連滾帶爬往後退。這時候混戰才剛剛開始,那些來閒逛北市場突然遭遇戰鬥的遊客正四處奔跑。劉勃爬到奔跑的人群旁邊,站起身來,往人群裡一裹,順著大溜就衝出了市場。他沒命地往前跑,什麼集會?什麼革命?什麼指揮司令?全他媽不管了,誰指揮誰呀,逃命要緊。
劉勃根本沒想到敵人會來得這麼快,這麼多,槍打得這麼緊,這麼狠。他覺得這一下子大概全完了,領頭衝出去的王一民肯定是沒命了,連李漢超恐怕也難倖免。他從北市場一口氣跑到道外最繁華的正陽大街,這條大街可馬路上也都是奔跑的人群。人們從每家商店裡跑出來,每家商店也都在摘幌子,關柵板。爆豆一樣的槍聲一直傳到這裡,不斷有些警察拎著槍往北市場方向奔跑,這更增加了人們的恐怖感。小孩嚇得直哭,婦女扯著嗓子直喊,劉勃感到好像世界末日要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