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姝看完信件,呷了一口茶,抬眸瞧上一眼,喝茶的動作頓住了——魏承訓與她頗為相像。
一樣的長眉,一樣流光溢彩的鳳目,唯一不同的是,她鳳目舒展略顯凌厲,而他在嶺南歷盡滄桑,如被磨去稜角的玉,溫文爾雅,不亢不卑。
說來好笑,有朝一日,她竟能從別人臉上看到與自己相仿的眼睛溫潤得不像話,像是盛著陽春三月冰雪初融的水,泛著水光,勾起人心底陣陣漣漪。
這是她的親人,身上流著與她一樣的魏家人的血。
茫茫九州,滔滔四海,唯有他,是她一脈而出的親人。
李姝環視左右,周圍皆是她的心腹,帶魏承訓前來的小內侍,更是元寶的左膀右臂。
今日莫說魏承訓與她有些相仿,縱然蕭御送來的人是她的親爹,長樂宮也不會傳出半點風聲。
「你們都下去罷。」
李姝打發宮人退下,擱下茶杯,細細瞧著殿裡一臉平靜的魏承訓。
李姝道:「本宮以為,自本宮母妃離世後,本宮在世間再無親人。而今見了表兄,方知蒼天待本宮不薄。」
她的父親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得是長公主。
魏承訓道:「臣誠惶誠恐。」
話雖這般說,他面上卻無惶恐,只是一臉靜靜立著,青竹似的。
李姝笑了笑,指著魏承訓一旁的憑幾,讓魏承訓坐下,道:「世人都有外祖家,唯獨本宮沒有,偏本宮的母妃又去得早,無人與本宮講外祖家的事情,表兄左右無事,不妨與本宮說一說外祖家的事情。」
魏承訓正襟危坐,溫聲道:「殿下是長公主,而魏家不過是流放罪臣,臣與殿下講魏家之事,只怕會汙了殿下的耳朵。」
李姝眸光輕轉,道:「可是本宮想知道,本宮的外祖父與外祖母是甚麼樣的人,可曾留下甚麼話給本宮。」
「本宮的母妃是外祖父的獨女,想來是極受外祖父的寵愛,而本宮又是母妃的獨女,外祖父蒙冤流放嶺南之際,怎會不掛念本宮與本宮的母妃?」
魏承訓表情有一瞬的鬆動。
李姝笑了一下,知道自己的話打動了他——魏家人知道她並非先帝之女,這個秘密一旦被別人得知,無論是她還是魏家,都將遭遇滅頂之災。
為了保守這個秘密,魏家只能一輩子待在嶺南,過著不見天日的悽慘日子。
可誰甘心看著自己的親人一個一個死去,自己乃至自己子孫後輩的人生都葬送在遍佈沼澤毒蟲的嶺南?
偏她是長公主,他們只能待在嶺南,這似乎是個死結,沒有破解之法。
但她能解。
蒙冤兩字,是她向魏承訓伸出的橄欖枝。
她需要他,不止是用他的血解毒,還需要他成為她的左膀右臂。
她長公主的位置並不穩,忠於她的人多是歪瓜裂棗,她太需要像魏承訓這樣的人來幫她肅清朝堂,重新建立一個全新的大夏。
至於魏承訓會不會是蕭御特意給她準備的圈套,她覺得不會——世家第一公子的手段雖叫人防不勝防,但不會如此下作。
蕭御要臉。
魏承訓長眉微皺,似在斟酌如何回答李姝的話。
李姝並不著急他的答覆,慢悠悠喝著茶。
半晌後,魏承訓深吸一口氣,起身向李姝深深見禮,道:「祖父彌留之際道,殿下無外祖家為靠,以女子之身走到如今地位,其中艱辛豈是披荊斬棘可形容?殿下是長公主,而魏家是罪臣,魏家人萬不能為一時榮華攀附長公主,以免玷汙殿下一世英名。」
魏承訓的話並不快,聲色緩緩帶著他特有的溫和。
李姝聽了,只覺得殿外拍打著風窗的夜風小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