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說什麼好,又聽見了梁知說的話,安靜地開始回想自家小女兒曾經的音容笑貌,然而他年輕時到底是個頭腦清晰雷厲風行的將軍,一時上頭過後,冷靜得也快。
這天底下哪有這麼巧合的事情,他念了盼了那麼多年,沒把女兒等回來,倒等來了個容貌相似,習慣和脾氣秉性都如出一轍的黃毛小丫頭,這些年他因為心中執念太重,錯認過許多人,可如今這樣的丫頭擺在面前,哪怕當真與他們陸家毫無瓜葛,只是奇妙的巧合,他也覺得這是緣分,如果她願意,他可以將她當作親生孫女來疼愛,整個陸家都將護她一世無憂。
然而老人家到底還是放不下過去,心裡默默算了算年紀,他沉吟片刻,看著老伴撫摸小姑娘時那關切慈愛的目光,鼻頭微酸,開口問道:“小姑娘叫什麼名字?”
“梁知,梁祝的梁,不是良好的良。”她乖巧地答,想起自己跑來人家家裡洗了一趟熱水澡,蹭了一頓晚飯,都還沒自我介紹,梁知有耳尖微紅,俏皮地吐了吐舌頭。
陸鴻淵的臉上的神色在聽到她說姓梁的時候,眸光微微黯了黯,可他仍舊不死心,啞著嗓又旁敲側擊地問:“小丫頭名字真好聽,是爸爸給取的還是媽媽取的?”
“媽媽,我還在媽媽肚子裡的時候,爸爸就不在了,媽媽說,爸爸因公殉職,是個很偉大的人。”
陸老爺子拿著筷子的手微微顫抖,他也不打算拐彎抹角了,眼前這小丫頭心思看著就單純,哪怕他直接開口問,她也不一定能察覺出什麼不對:“丫頭媽媽叫什麼名字啊?”
“綰櫻。”她粉唇微啟,柔軟地吐出兩個字,陸老爺子手上的筷子“啪嗒”一聲掉到桌上,情緒明顯比方才激動多了:“綰櫻……”
“嗯……”梁知沒注意到陸鴻淵的表情,還自顧自地說:“小的時候我問媽媽,為什麼只有她一個人姓綰,我從來沒在其他小朋友那看見過這個姓呢。”
“姓綰……”陸鴻淵梗嚥了片刻,臉上的哀痛大過了方才的激動,老人家年輕時在戰場上被子彈打穿小臂都不曾喊過一聲疼,此刻一把年紀,眼眶裡的淚水卻在打著旋,他小聲喃喃,“不姓陸嗎……姓綰……哪有人姓綰的……”
上一輩的人到底好強要面子,過去的事梗在心頭,卻也沒好意思真在小輩面前掉眼淚,他弓著後背,手上握著柺杖緩緩往廚房那頭走,老人家背過餐廳,偷偷抹淚。
陸奶奶見狀心裡也不好受,綰櫻啊,那是她懷胎十月養大的女兒,這世上有巧合,可眼前這明擺著是自家外孫女沒跑了,她強撐著心裡的酸,衝梁知笑了笑,而後將她面前吃過的碗筷收拾到廚房。
陸鴻淵前腳進去,她後腳就跟上了。
陸奶奶輕撫老伴年老已然沒有當年挺直的脊背,無聲地陪伴在他身邊。
“綰櫻她心裡一定恨透我了,她不要我這個爸爸,就連我的姓都不願意要了,綰櫻她恨我……我真該死啊!我真該死!”老人家一生功勳赫赫,受盡身邊人的景仰,可到了自家小女兒面前,卻卑微到塵埃裡,已經渾濁的嗓音裡帶著淒涼,陸奶奶守在一旁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只是輕聲嘆一口氣,而後說:“別這麼想,外孫女回來了,你得好好活著,好好護著她。”
陸鴻淵片刻後點點頭,胡亂拿紙擦了把臉,重新換上高興的面孔去見他二十多年來第一次見面的外孫女。
兩位老人出了廚房時,梁知還老老實實地坐在原位沒有走動。
看得出來她被教育得很好,模樣清秀恬靜,性子也柔軟乖巧,她雙手撐在座椅兩旁,吃過飯後悠哉悠哉地晃著兩條小細腿,少女天真浪漫,哪怕才剛剛受過大雨的擊打雷鳴的恐嚇,此刻仍舊一副安寧美好的模樣。
這是他們失而復得的外孫女,是上天帶到他面前讓他好好彌補過去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