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催春暮(五)
宋瀾出了政事堂,應約去披芳閣尋玉隨雲,尚未進門就聽見瓷器碎裂的聲響,下人來報說貴妃先前鬥氣,聽說陛下來,才到簾後整理儀容去了。
宋瀾嘆了口氣,順著遊廊過去,瞧見閣內一片狼藉,束髮的絹花落了一地,他毫不顧惜,一隻腳踩過去——它們是不會消磨氣血的豆沙紅色,髒汙了,仍能拿出去賞人。
“都出去。”
侍從聽聞,忙不迭退出門去,宋瀾踢了一腳地上的碎片,看向對面珠簾之後的身影,喝道:“你可知你摔的是什麼物件兒?鈞臺之窯,裂變天青的上上佳品,這是給你擲響玩的嗎?”
玉隨雲隔著珠簾哭訴道:“陛下嫌棄我,直說便是了,何須這般拐彎抹角?”
宋瀾聽她言語,便軟了口氣:“朕聽聞你手臂傷了,立時便來看你,別鬧了,出來叫朕瞧一瞧。”
聽了小皇帝這句話,屏風後的少女這才止了哭泣,拎著裙襬小跑過來,撲進宋瀾懷中:“我還以為陛下今日不會來了呢。”
玉隨雲比宋瀾還要小几歲,天真愛嬌的年紀,又是玉秋實的么女,千尊萬貴地寵大的,難免任性了些。
宋瀾隨口安慰了幾句,玉隨雲便已破涕為笑,開始絮絮同他抱怨起一些不合胃口的膳食,他的手指拂過對方髮間的玉飾,反倒覺得自己內心中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這樣的單純和直接,讓他覺得鬆快。
他在玉隨雲案前看了幾封摺子,她毫無興趣,像只花蝴蝶般在閣中飛來飛去,四處張羅。
直至晚膳時,她才頗有興味地拖他去用膳,瞧他吃著她親手做的甜粥,笑得眉眼彎彎:“陛下可喜歡?”
宋瀾漫不經心地回道:“隨雲親手所制,朕怎會不喜歡?”
玉隨雲托腮瞧他,突發奇想:“今歲清明與上巳臨近,聽聞清明出郊,陛下和娘娘要與諸臣同祭,祭祀典儀翌日上巳春獵,妾能否同去?”
宋瀾有些意外:“你想隨駕?”
玉隨雲道:“整日在宮苑之內,有些悶得慌,況且父親亦在,妾也好與他見上一面。”
后妃隨侍並不少見,只是玉隨雲懶了些,向來不喜這些事,每每總要推辭,今番她主動提及,宋瀾思索一番,最後還是應了。
大胤在寒食前後各歇三日,第二日恰是假始,宋瀾在披芳閣中用了午膳,百般敷衍,好不容易才脫身離去,回了乾方殿。
玉隨雲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園前,終於卸了面上嗔痴神色,有些疲倦地回宮落座,喝了一盞濃茶。
她坐在堂前瞧著,前天陰雨,今日也不晴,昏昏沉沉的模樣。
不知為何,她忽地回想起了進宮之前與父親爭吵的言語。
那時她年歲小,不肯進宮,在家中吵鬧,說父親要將她賣入錦繡皇城,不顧血緣親情,玉秋實聞言怒不可遏,重重拍在一側桌上。
“錦繡皇庭?你既知錦繡,便該知爹一切都是為
了你們計較!我烈火熬煎、掙扎數年才為你們換來如今,到你的嘴裡,便成了賣兒鬻女的資費?也罷,你今年也十五了,從前沒有對你說過的話,今日我也該與你分說分說。”
玉隨雲在此之前從未見過父親發怒,不免有些膽怯,抬手為他倒了杯手邊的茶水,遲遲沒敢遞過去,只是嘟囔道:“女兒也只不過不想為天子妾罷了……”
玉秋實走過來,劈手喝了那杯茶,聞聲冷笑連連:“你哪裡是不想為天子妾,怕是還有旁的緣故罷?”
玉隨雲沒敢吭聲,於是玉秋實平緩了語氣,推心置腹地對女兒道:“你生下來便在徽州住了許久,回京之後正趕上咱們玉氏一族的好時候,半點苦頭都不曾吃,去哪裡都得人趨奉,到何處都是稱頌之聲,你以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