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塊的撞擊聲,戰士們嘩嘩的趟水聲中,拼命為戰友,也為自己加油鼓勁:衝過江去就是勝利!為了新中國,衝啊!
對岸的敵人聽到動靜開始射擊。美國人或許想不到,在這樣寒冷的夜晚,一個沒有橋樑沒有船隻沒有任何渡江器材的地方,中國士兵竟在零下幾十度的冰水中徒步涉江,因而他們起初的射擊顯得零亂而急促,然而馬上,便開始了強大的火力阻擊。隨著敵人射擊聲的頻繁與密集,江水中不斷激起白色的水柱與冰柱,水柱與冰柱總是在啾啾啾或嗵嗵的槍炮聲之後,不斷嘩地立起,像一個個躺著的冰雪美人,陡然乍立,一霎時肢解,又粉身碎骨,在敵人探照燈不時的掃射下,碎裂的水與冰柱像晶瑩璀燦的玉石,款款撒落一江,那光景實在是美豔極了!然而面對死神的志願軍戰士,卻在這極度的美豔中感受的卻是極度的艱難與決絕,隨時有戰友在炮火與冰塊的撞擊聲中倒下,順水漂流,沒有掙扎,沒有呼救,沒有打撈,一切都像是一幕沒有聲音的南極大片,美麗而蒼涼悲壯。水中的戰士甚至沒有人對沖走的戰友多看一眼,因為誰也不知道,下一分鐘被江水沖走的會是哪個,剩餘的人將手挽緊了,只有一個念頭:上岸。
到了最後關頭,江面上反而聽不到呼喊助威,極度的嚴寒讓人失聲,耳畔只聽得啾啾與轟轟的槍聲與炮聲……密集的槍彈下,從戰士們的肉體中不時地濺起血水,鮮紅地打在挺立的水與冰柱上,是一串串燦爛,一朵朵鮮花,瞬間那紅,又一片片飄落,染醉冰雪寒江……
走在連隊前面的陳樸真,到底腿是受過傷的,人到江心就有一點吃不消了,只見他在水裡晃了幾下,連長和身邊的戰士趕忙架住他,硬是連拖帶架把他弄上了岸。
連隊上岸之後,溼透的棉衣都變成了冰筒,臉和頭髮結了冰,整個像一群冰人似的,一個個張嘴說不出話來。情急之下,連長讓大家互相拍臉,撞身體,你拍我我撞你,半晌,有人終於喊出來:娘哎,差點沒犧牲,這龜孫江!
隨即,大家開始奮力折斷各自身上的冰層,折騰了一陣,總算胳膊腿又聽了使喚,要開槍時,發現槍桿與槍口也都結了冰,成了名副其實的燒火棍。剛能說話的父親,這會兒便對大家說,快掏傢伙呀,往槍上尿尿!
然而極端寒冷和緊張中,想要撒尿也不是容易的事。可是最終,一個個還是尿出來了。那會兒的感覺,剛才不被江水沖走就是勝利,這會兒卻是能尿出尿來就是勝利!
那一次戰鬥,父親和連隊集體立了二等功。
3、
父親的那位山東老戰友姓石,石叔叔說,朝鮮戰場上,幾乎每個人都有一段傳奇故事。因為戰爭的不可思議,敵我雙方有時竟就攪和在一起。關於我們的父親,說起來他的故事,也是叫人哭笑不得呢。
那也是一個有月亮的晚上,美軍的防線被志願軍突破後,開始四處突圍。石叔叔與我父親一起,埋伏在半山腰,就發現從山的一側跑過來的美軍士兵。開始是兩三個,後來就聚起來七八個,就見他們端著槍,顫顫驚驚,走走停停,有一點猶豫,怕中埋伏的樣子。想到要抓活的,父親與石叔叔倆人便不聲不響繞到那群人的前面去,隱藏在岩石後面,等那夥人走近。高大的美國人爬起山來很笨拙的,好不容易上到山頂,正想坐下來喘口氣,沒想到我父親他們正在岩石後面等著,忽然就從岩石後面站起來,大喊:繳槍不殺!黑森森的槍口把美國兵嚇壞了,趕忙舉手投降,然而沒料到的是,就在他們這邊喊聲乍起時,從對面的石頭後面,忽啦啦也站起來一群人,卻是另一群美國兵,足有二三十人!
大概是發現了志願軍就只有兩個人,那群人先還彎著腰,顫驚驚的樣子,後來腰背就挺直了,滿不在乎地從石頭後面走出來,一路走一路嘰裡哇拉,一直走到我父親面前,也是一副抓活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