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就在這個地方關押著蓮的大,那個老瞎子。
沒想到時間剛剛過去了一年,蔡大牙也被關進了這裡等死。
我父親是偷著來看他的。一般規矩,要執行死刑的人,是不允許同受刑者見面的。何況他同那蔡大牙,又有那層說不清的關係。然而陳樸真買通了看守人員,來同蔡大牙見了最後一面。
蔡大牙還是那樣子,只是鬍子長了些,頭髮顯得幾分零亂,人還是挺直的腰背,一副虎死不倒架的樣子。
他一見我父親,就說,你來做什麼?我不願看到你。
陳樸真說,畢竟多年的弟兄,我來只是想問問,還有什麼要交待的。
我知道你是趁了心。
我也是沒想到。
滾你孃的蛋!算我這些年瞎了眼,沒有認清你,難怪你當年被瞎馬罵為二尾子,原來是個大叛徒。
這話激怒了陳樸真,就算我是叛徒,可也沒禍害人家女人!
蔡大牙忽地回過頭來:你到底還是因為那個女人!
你走到這一步,跟她的事無關。
蔡大牙盯了他一分鐘,搖搖頭:你真的不記恨我?
陳樸真沒說話。
蔡大牙得寸進尺:那我就看你夠意思一回——把我從這裡放出去!
陳樸真也盯了他一分鐘:你也有怕死的時候?
蔡大牙哈哈大笑,露出他那口大黃牙:我什麼時候怕過死?我不過覺這麼個死法太窩囊,有種咱戰場上見!知道你會來看我笑話的,可惜你看不上——我蔡大牙就是死八回,眼都不會眨一下!
陳樸真頓了一下,才說,你放心走吧,你的家屬孩子我會盡量照顧,但只要有我活一天,不會讓他們凍著餓著。
滾球蛋!我才不要你來這裡貓哭老鼠假慈悲,我死後我的家屬如何,那是他們的命,愛咋的咋的,以後的日子長著呢,管得了他們一時,還能管得了他們一世?有這份孝心還不如弄點酒菜來,咱倆在這喝一壺,也算弟兄們一場,給我送了行。
陳樸真嘆口氣,早給你帶來了。
不早說?蔡大牙立刻眉開眼笑。
看守房門外一個大食盒,陳樸真叫人弄進來,倆人就在那樣的環境那樣的時刻,像一對沒有任何隔閡的同胞兄弟一樣,對斟對飲起來。
一邊喝酒吃菜,蔡大牙揚起他那油乎乎的大爪子,朝我父親拍了又拍,說,還是老弟你最瞭解我,知道我這輩子最喜歡兩樣物件——酒和女人,不對,還有一件,就是我的寶貝槍!現在我越來越想念咱一起打仗那陣子了,天天玩槍放彈,那才叫過隱,才叫活得有滋味。跟你說句心裡話,現在這樣日子,半死不活的,我早活膩了。十天半月的,不聽一聲響,天天守著一個黃臉婆,早晚喝點小酒,還得看人臉色,拿捏得跟個小媳婦似的,活著啥意思?球!喝!看你那沒出息樣,幹了幹了……
父親原本沒多少酒量,禁不住那蔡大牙連諷刺帶挖苦地勸酒方式,不知不覺就有點高了,末了竟對著蔡大牙嚎啕痛哭:老兄啊,你知道,我除了一個老孃,是什麼親人都沒有了!這些年,我一直拿你當親老兄的,常言說,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誰想你這個傢伙竟然禍害到我頭上!
那蔡大牙也是早有了醉意,聽他這樣酒後吐真言,竟也流了淚,搖著頭說,兄弟我也實話告訴你,我那會兒見了你的陣亡通知書,掉了淚的,想著你真的回不來了。那樣一個女人,天生是給男人預備下的,多少年了,那是我嘴邊上的肉,過去因為你陳樸真,我蔡大牙不敢吃,不光不敢吃,還替你看護著,誰也不叫吃。眼看著你回不來了,我不吃白不吃,晚吃不如早吃……如果早知道你能回來,早知道你對她那樣認真,她就是天仙玉美人,我急了找老鼠窟窿去,也不會去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