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之前,我躺在這裡想了很多,想我鍾天政落到今時今日,大約真是命數使然。不然不會這麼巧,此次出海之後,處處透著不順,沙昂、林少英,還有譚家眾人,所有的仇家一齊冒了出來,大家都爭先恐後地衝上來咬一口。呵呵。”鍾天政有些自嘲地笑了起來。
文笙歪著頭望了他一眼,無情予以拆穿:“這只是你一小部分仇人吧,哪稱得上所有,你殺過多少人,又有多少人因你而死,只不過他們是普通百姓,沒有能力找上你報仇罷了。”
鍾天政目露漠然:“這個話題我們永遠都說不到一起去。好了,你也想了這麼久,可決定了?要把我交給譚二先生麼?”
此時黑夜過去,東方已經泛白,整座山谷沐浴在晨曦中,焦土血汙不再猙獰可怖,反到透著一股大戰後的安靜和祥和。
眾人之前親眼見著文笙消失在亂石之中,都反應過來此地竟被擺下了陣法,不用問,消失不見的鐘天政必是躲在陣中。
文笙和鍾天政在奇門遁甲大陣裡能清楚望見譚家眾人強抑憤怒,簇擁著譚二先生。他們不能入陣。卻可以在外頭等。
文笙不答反問:“你覺著如何?”
鍾天政苦笑:“我能反對?算了,我殺了這麼多人,唯一不想殺的就是師兄。我這一生。最對不起的人也是他。你將我交給他父親處置,真是再合適也沒有了。我還記得那回師兄在孤雲坊請你我吃飯,說要三個人一起打造一個太平盛世,我當時心中暗笑他天真。一晃物是人非,我來為他抵命,剩你一個,去為李承運守天下去吧。”
文笙默然良久。方道:“譚兄這個願望,我會盡全力做到。”
話說到這裡,兩人不約而同陷入了沉默。他們都清楚知道,這就是最後相處的時間了,從鄴州寒蘭會相識,數年來點點滴滴在兩人心頭一一閃過。禁不住百感交集。
鍾天政以手肘支撐著勉強挪動了一下上半身。堪堪坐起來,請求道:“你能不能別急著出去,再陪我多呆一會兒。”
文笙望著他,暗自嘆息一聲,沒有說話。
這就是答應了。
鍾天政笑了笑,伸出手去,握住了文笙的手。
文笙的手從來都是很涼的,可此時鐘天政的手卻比她更涼上幾分。
鍾天政斜靠在那裡。望著天上飄著的幾朵白雲,喃喃低語:“我身上流的有一半東焱的血。從小我就知道,不能叫別人知道真正的阿政是個什麼樣子,梁人瞧不起我,可東焱那邊又罵我是雜種。”
文笙默不作聲地想,其實這兩年我自己都淡忘了,我只是一縷幽魂,不知怎麼的來到了這方天地。一個人從小生活的環境會給他帶來多大影響,只需看看旁邊的鐘天政就知道了。
事到如今,她沒有權力作主放過他,能做的大約只有勸勸譚二先生,人既然已經抓到,不要折辱,給他個痛快吧。
鍾天政無需她回應,人縮成一團,看上去特別得脆弱。
“小的時候,每回我受了沙昂他們欺負,娘都要我忍著,我若哪次還了手,她都要擔驚受怕好幾天,段正卿就告訴我,在大梁有句俗語,忍字頭上一把刀,當面忍了,背後卻可以捅刀子。”
他笑了笑,彎彎的眼睛裡面都是懷念。
“我十歲那年,我娘投井死了。我的大舅要將她送給附近部落的首領,她是個大活人,又不是牲畜,卻被人當作禮物送來送去的,又過了一年,我找了個機會,趁他的寶貝兒子在外頭喝多了酒鬧事,親手將我那表哥一箭射死。那是我長這麼大第一次殺人,事後我大舅帶著人馬,屠光了那個小部落。你看,我從那麼小就會嫁禍於人了。”
文笙向鍾天政望去,見他說這番話的時候神情竟是十分平靜,心頭覺著異樣,問道:“你大舅?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