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大的纜繩已經拋下,在碼頭的墩子上繫好,寬大的跳板也已經搭起來了。與當初關卓凡低調行事,身著便裝,最後一個下船的風格不同,這次第一個走下跳板的,卻是個身穿三品官服,長身玉立,目光清朗的中年人——不是李鴻章,又是哪個?
“少荃兄,小弟望眼欲穿,已經恭候多時了!”關卓凡抱拳一揖。雖然做了充足的準備,但初見這位名垂百餘年的歷史人物,即使他已經刻意壓制,仍不免有一絲激動的神情浮現在臉上。
“關大人,我亦是仰慕已久。”年將四旬的李鴻章濃眉長目,風度儒雅得很,含笑還禮。他將關卓凡臉上的表情看在眼裡,心中略感奇怪——這一副神情,真摯得很,卻不似作偽。“只恨沒能早一點見到您這位隻手獨撐上海局面的少帥。”
“叫我逸軒吧。我那一點玩意兒,在少荃兄面前不敢賣弄。”關卓凡的態度,客氣之中不失親熱,“曾督帥的身子還康健吧?”
“我那位老師,硬朗的很。”李鴻章笑著說完,由關卓凡引見,與碼頭上迎接的一眾官員和士紳見過了禮,才轉身招呼在他身後下船的幾位軍官:“你們來見過關大人。”
那幾位雄赳赳的武官,一個個自己報了名,口稱“軒帥”,依次給關卓凡請安行禮。
張樹聲、劉銘傳、吳長慶、程學啟、張遇春、郭松林……關卓凡看著他們一個個跪在自己面前,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自得之意——這些都是未來淮軍的大將,而日後的北洋一脈,亦是自此發端,像袁世凱,不就是出在這個吳長慶的門下麼?
再看從船上陸續下來的淮軍士兵,心中卻略有訝異之感。這些兵,似乎不是他想象中的慣戰勁卒,服色暗舊,精神也不甚昂揚,而且因為有不少是新勇的緣故,來到上海這樣的繁華之地,神情之間,還頗有些畏憚之意,與軒軍馬隊初到上海時,那種自命天兵的抖擻勁頭,大相徑庭。
關卓凡在心中暗暗點頭:這是曾國藩選人的不二之法!這些淳樸老實、能夠吃苦耐勞的農家子弟,只要打過一兩場硬仗,很快就能成為一支合格的軍隊了。
然而在碼頭上迎接的那些官紳卻不這樣想。官員們也就罷了,那些上海計程車紳早已視軒軍為“子弟兵”,平日裡見慣了軒軍那副西式操典的氣派,此刻看見淮軍,便多有大皺其眉的——這是從哪裡跑來的一群叫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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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鴻章的行營,關卓凡已經替他準備好了,是在城西的安徽會館,連旁邊兩間相連的大院子都一併盤了下來,很是氣派。這裡用來做臨時的巡撫衙門也足夠了,李鴻章自然承他的情,嘴上卻表示謙謝,說哪裡用得上這麼大的地方。
“少荃兄是要大展宏圖的人,”關卓凡微笑道,“總要地方大一些,才施展得開。”
這句話,聽上去普通,但又似乎含義很深,李鴻章聽了,心中一動,臉上卻不肯帶出來,說道:“淮軍初到上海,什麼都還沒有著落,一切要靠逸軒你的照應。”
這是在問淮軍駐地的安排。李鴻章本來雄心勃勃,想讓淮軍在上海一戰成名,誰知因為利賓的從中作梗,一張合同往復修改,軍械無法齊備,莫名其妙的延宕了三個月才出發,以至於被軒軍佔得了先機。現在上海周圍,全是軒軍各部的防地,而且關卓凡目前還是身在上海的最高官員——自己巡撫的任命還未到達,不得不委屈一下,聽他安排。不拘哪裡,好歹先讓這八千人有個落腳的地方。
沒想到關卓凡異常大方,表示上海的防區,無非是南北兩線,請淮軍自己挑一邊,軒軍立刻可以讓出來。
“這怎麼好意思?”李鴻章喜出望外,但口頭上不能不做一番客氣的推脫,“到底都是軒軍苦戰克復的地方。”
“何分彼此?”關卓凡搖著手說道,“老實說,淮軍是湘軍的底子,少荃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