奮和得意,被兒子的不爭氣打掉了大半,又在一班“同道”面前,大大出醜,徐桐的心境極其惡劣,客人們識趣,紛紛藉故告辭,這頓氣氛熱烈的“小酌”,草草而散了。
醫生過來看過了,說大少爺的傷勢並不算輕,額頭上的那個口子還不是最嚴重的,最嚴重的是鼻樑斷了,傷愈之後,破相難免。還有,是否受了內傷,總要過個兩三天才看得出來。
總之,必須安心靜養相當一段日子。
徐桐對兒子傷勢的擔心,終於壓過了對兒子荒唐行徑的憤怒。再說,事情不能再往大里折騰了,不然,一不小心,訊息走了出去,不僅臉沒地方擱,還可能影響到他的弘德殿行走的差使,於是,“大杖”什麼的。也不再提了。
醫生替徐承煜上了藥。包紮停當。
送走了醫生。看兒子沉沉睡去,徐桐勉強放下心來,他出了徐承煜的屋子,回到書房,叫了徐福進來。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給我老老實實,從頭說來,一個字也不許漏掉了!”
“我也不大曉得,”徐福哭喪著臉。“我也沒跟著大少爺去……”
“你不曉得?你不曉得就沒有人曉得了!你不肯說實話,以後就不要再跟著我了!”
“不,不!”徐福說,“呃,我也只知道個大概……”
這個事兒,起於兩天之前。
有一個叫做吳永的商人,身上捐著個“鹽大使”的功名,託人找到徐承煜,請他為過世的父親寫一篇墓誌銘,潤筆極其豐厚:五百兩白銀。
徐承煜怦然心動。手心都發熱了。可是也不由疑惑:自己不過一個貢生,毫無名氣。這個吳永,如何曉得自己,又如何單挑自己發財?
中間人說的很直接:令尊大人是“帝師”,皇上親政以後,必然是要大用的,這個姓吳的,是提前過來“燒冷灶”的。
徐承煜一聽,有道理呀!心下大為釋然,吳永之請,不僅痛快應承了下來,還冒出一個念頭:老爹這個身份,可要好好利用——以前我咋沒有想到這一點呢?
徐承煜雖然談不上什麼真才實學,但一、二百字的墓誌銘,熟爛的套路,自然是一揮而就。
吳永看了,大為激賞,五百兩白銀的潤筆,當場奉上,同時,要請徐承煜和中間人兩個,去八大胡同吃“花酒”。
徐承煜一愣,“花酒”兩個字,聽得心裡面癢癢的,可是——
吳永看出了他的猶豫,笑著說道:“載酒看花,聽曲唱和,這是文人雅士的行徑,沒有一點兒不妥當的!再者說了,八大胡同,有三等堂子,也有第一等的‘清吟小班’——咱們去‘清吟小班’!這種地方,裡邊兒出挑兒的‘紅倌人’,才貌雙全,自高身份——我說句得罪人的話,即以楠士兄這般學問風采,想要‘借幹鋪’,也要吃過三五次花酒之後,才肯婉轉相就呢!”
說罷,哈哈大笑。
“楠士”是徐承煜的字。只是,“楠士兄這般學問風采”,吳永這段話,並不全然聽得明白,譬如,什麼叫“借幹鋪”?
他不好意思問,不過,大致意思,隱隱猜得出來,心跳得更加快了。
天人交戰片刻,終於下定決心——反正第一次“吃花酒”,就是吃酒、聽曲兒,不及其餘,沒有什麼干係。
以後嘛——走一步,看一步唄。
徐承煜嘿嘿一笑,說道:“那——我就跟著吳大哥,去開開眼,見見世面!”
果然“開眼”,果然“見世面”,“清吟小班”的“紅倌人”,果然“才貌雙全”,手揮五絃,秋波流轉,婉轉鶯啼,徐承煜全身的骨頭都要酥掉了。
正在如痴如醉,猛聽得外面一把暴雷似的嗓子高聲嚷嚷:“那裡來的癟犢子,在裡面咿咿呀呀,敗壞老子吃酒的興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