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的有志之士,或為反叛元人,或為不肯歸服的前朝遺臣,或為因言獲罪,或因其他種種原因,被元代、明代不同的萬歲爺貶為賤民,低人一等。所有這些,都是前朝舊事。大清皇帝沒有貶過賤民不說,反而旨令削籍。早在大清初年,雍正爺多次削籍。雍正元年,削陝西、甘肅等地賤民籍,雍正八年,削常熟、紹興等地賤民籍。我們寧波府的賤民籍,大多是從紹興流浪過來的。我想問問諸位,難道雍正爺的旨意比不上前朝皇帝嗎?難道我們不是大清國的子民嗎?”
見他講出這番有鼻子有眼的出處,眾人無不驚愕。董掌櫃心裡歎服,臉上卻是無光,朝他略略拱手:“老朽受教了!”悻悻然走回當鋪。
“諸位鄉鄰,”挺舉朝眾人再一拱手,扶起順安,“我再講講甫家戲班。甫家戲班唱的是寧波走書'2',唱詞優雅,曲調暢美,勸人向善,非尋常低俗鄉俚可比,登的是大雅之堂,上門邀請甫家班子的多是德高望重、知書達理人家。我的這位兄弟更是不賤,聰明伶俐,好學勤肯,不偷不搶,不賭不淫,敢問諸位父老鄉鄰何以這般待他?”
見挺舉這般有理有據地替他說話,為他洗涮,順安悲從中生,靠在他身上失聲痛哭:“阿哥——”
阿黃看向阿青,阿青的目光溜過人群,看向一個用斗笠遮了臉的人。那人朝他們擺下手,顧自扭身走去。阿青、阿黃等也都分頭,悄無聲息地溜走。
眾人相跟著四散而去。
挺舉扶著順安,正走之間,後面傳來一個聲音:“伍生員留步!”
挺舉扭頭,見葛荔手拿柳條,歪頭望著他,眼皮一挑:“嘿嘿,沒想到你這酸秀才有幾下子嗬!”
挺舉這也想起方才之事,趕忙拱手:“謝小姐抬愛!”
葛荔揚揚柳條。
挺舉老老實實地伸出手掌,閉上眼睛。
葛荔將枝條朝地上一扔:“衝你方才那席話,本小姐這一枝條今日免了!”
挺舉拱手作揖:“謝小姐寬宏大量!”
“不過,”葛荔慢條斯理地補上一句,“今日免了,並不是這事體免了。這一枝條本小姐暫且記下,後會有期嗬!”
不及挺舉反應,葛荔疾步而去,不一會兒,人已沒有蹤影。
碧瑤狠掃挺舉、順安一眼,轉身走進店裡。董掌櫃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挺舉扶順安緩步離開。順安走幾步,站住,扭頭,目光定定地射向當鋪的匾額:茂昌典當行。
挺舉扶順安朝西街走去,行至小河邊,順安不挪步了,歪靠在一棵柳樹上,目光痴痴地望著河水。
“阿弟,”挺舉不無關切地看著他,“打緊不?要不,咱這快點回去,讓你伍叔搭搭脈?”
順安一動不動。
“阿弟,究底是為啥事體,告訴阿哥!”
順安緩緩扭過頭,兩眼痴呆般望著他。
“阿弟?”挺舉驚愕了。
“阿哥,”順安表情絕望,聲音顫抖,悲泣道,“我……我哪能出生在這個家裡啊,我的阿哥呀……”
“阿弟,甭亂講,甭亂想!”
“阿哥,你……是不是也看不起我,也在心裡鄙視我?”
“阿弟,”挺舉厲聲責道,“你哪能介想哩?沒有人鄙視你,沒有人看不起你!”
“阿哥,甭再騙我了。所有人都鄙視我,所有人都看不起我,我天生下賤,我天生低人一等,我……”順安仰天悲鳴,“蒼天哪……”
“阿弟,你抬起頭來,看著阿哥,看著我的眼睛!”
順安抬起淚眼,看向挺舉。
挺舉與他對視,有頃,字字如錘:“你記住,沒有人天生下賤。太史公曰,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滄海桑田,朝綱輪替,王侯將相尚且無種,何況阿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