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氣息。若置身林中,便如在蘋果樹的交響樂隊裡,香甜鋪天蓋地,林間的每一細小的聲息都滲透進自己的神經。那蘋果的色澤因晨昏的不同而有細微的變化:清早裹著一層薄薄的白霜,像剛出母體的胎兒;臨近中午,則現出初戀少女羞怯的臉色。有時,我注視著那暈紅的果子,驀然間似能見到它們成長時的細微膨脹;而在傍晚,蘋果們似乎有些疲憊,臉色有些灰暗,沉默著,一動不動,彷彿睡著了。那香甜的氣息也是有層次的:黎明將至時,香甜是最濃郁的,果子好像一起在舒展腰肢呼吸;中午,它們似乎也要小憩一會兒,氣息就有些縹緲地遠;而到剛剛入夜時,香甜分外濃郁,好像是剛入夢鄉的集體的鼾聲。
因為有青春,也因為有閒暇,那時的我對生活與景緻還充滿著興奮與激|情。週末時常常整天在果園裡留連,在香氣四溢的樹下讀書或寫一些內容幼稚但情感真摯的詩文。在我的讀寫生涯中,最難忘那些情景交融的體悟,就是在夏季的蘋果園中,我讀了兩部寫蘋果的小說。巧合的是,兩部小說都是詩意的詠歎調風格,都寫於20世紀的初葉,兩位作家都是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英國人高爾斯華綏的《蘋果樹》和俄國人蒲寧的《安東諾夫卡蘋果》。從小說的角度看,也許這兩篇作品都不能算他們最好的,但因了蘋果的氣息和氛圍竟別有一種親切和好感。直到今天,我還清晰記得讀完《蘋果樹》的情形:夕陽西下時分,深玫瑰色的夕陽照射在濃陰蔽蓋的果園,一枚枚大小不等的蘋果垂掛枝頭,有的顯露有的隱藏,有的率真有的靦腆,有的曖昧和詭秘,總之是神態各異。夕陽閃爍在它們身上,斑斑駁駁的是金箔般的光,真就有種“金蘋果”的幻象。我呆坐在一棵老蘋果樹下的泥埂上,彷彿看到那個名叫曼吉的美麗淳樸的鄉下姑娘就站在樹下,她憂鬱熱切地觀望著,等待著,最終她沒有等到她痴情的男子。造化弄人,那個負心的阿瑟斯特最終也會回到古老的蘋果樹下,品嚐那因階級階層的差異以及勢力的私心帶給他的懊悔。我自問如果我是阿瑟斯特,我會娶鄉下的曼吉嗎?我猶疑著,不知如何回答。我想,人會為某種決斷而懊悔終生,但若能昔日重來,他的選擇仍會重蹈覆轍。暮色已悄悄降臨,果園已有些夢魘的朦朧,我站起身,朝果園外的軍營走去,心中充滿灰暗的感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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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驗(1)
以我狹隘的閱讀經驗,真正能契合內心共鳴的著作不會超過60%,不少偉大的作家和作品只停留在概念的層面上。比如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和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我們都承認它們偉大,但只有少數專家和具有非常毅力的人才能將其完全閱讀。因為它們的艱深厚重阻礙了缺乏足夠耐心、輕浮如我等的庸常之輩。在我的感覺裡,高爾斯華綏似乎接近這類作家,說接近是他跟上面所舉的大師還有著不小的距離。他有些像繁複的英國禮節,謙恭而冷漠、周到而拘謹,令人肅然起敬但不願親近。在我讀書精力最旺盛的時期,曾試圖啃下他的著名系列長篇小說《福爾賽世家》(三部曲:《有產業的人》、《騎虎》、《出租》),但第一部讀了不到一半我就敗下陣來。他的作品太過陰冷和沉重,時代雖說並不遙遠(以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英國為背景),但卻暮氣沉沉,寫作物件的隔膜和手法也老實沉重,與我的閱讀興趣拉開了距離。但《蘋果樹》卻讓我意外地喜歡。它的篇幅、人物關係、抒情的格調都拿捏得恰到好處。據說,高爾斯華綏也自認為這部中篇是他最好的故事之一。我不知道它是否曾被搬上銀幕,但我在讀時一直覺得像是在看電影,一部格調清新單純令人唏噓慨嘆的悲情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