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城市的天際線都是嶄新的樓群勾勒出來的,那些陡升陡降的曲線,是慾望,是創造,是權力,是財富,是貪婪……城市的天際線與所有人直接相關,人們在它的框架中生活,享受物質,享受太平,享受所有能享受的東西,如果人類這樣下去,會不會放棄對自己未來的思考,會不會放棄對歷史的審視,會不會內心虛弱以致精神空洞……八角樓的存在就是對本城生活著的人們一個歷史的提醒,人類還有過二戰那樣的錯誤,而那樣的錯誤只是因為人類自我意識的瘋狂。
我轉身出門,不再看總編,我覺得自己剛才的咆哮和叫喊在總編的眼裡很可能像是一個自不量力的瘋子,瘋就瘋吧,不論別人怎麼看,我都要把八角樓的事情進行到底。
在樓梯口,一陣風迎面吹來,我的旗袍下襬被風吹得左右飄浮,一瞬間露出我被絲襪遮掩起來的大腿,我看了一眼,用手抻了抻,風過後,旗袍又恢復了從前的平展。然後我走出樓道口,奔向停車場,我想我要去找一下趙宗平,看看這個分管城建的局長究竟是什麼態度。車子發動以後,我想起一句話,很像話劇的臺詞:我就像堂吉訶德一樣,用自己單薄的身體去撼動城市建設的風車。
我是不是有點不自量力?!
趙宗平正對著孫副市長的批示發愣,“同意開發”幾個字清清楚楚地寫在有關八角樓的材料上,他有點不相信這是孫副市長的批示,這麼敏感的問題他沒有必要急著批示,可他卻讓夫人李璐把材料拿了回去,第二天又讓夫人李璐把批好的材料送了回來,趙宗平真有點搞不懂,一向謹慎的孫副市長何以如此匆忙地批閱此事?趙宗平拿起電話,想把這個訊息告訴葉奕雄,可他又猶豫起來,還是等一等看一看吧,前段時間有關八角樓在二戰期間做過慰安館的報道,被媒體炒得沸沸揚揚,那個女記者郭婧還在城建會議期間特地採訪了自己,在這個問題上當時自己也表明了態度,一旦八角樓開發商業區的資訊透露出去,郭婧會不會來找他的麻煩,在他看來,女記者郭婧絕不是個好說好了的女人,她的那雙眼睛給人一種永不妥協和窮追不捨的感覺。
趙宗平把有關八角樓的批示材料放在一邊,然後就起身準備到下邊的幾個工程點轉轉,本城近年來搞了幾項民心工程,道路啊橋樑啊文化藝術中心啊,施工攤子太大,有一處穿山隧道至今未完工,本來預計三年完工,可都搞了五年了還未收尾,通車一個月又關了,被市民戲稱為豆腐渣工程,趙宗平上任之初就聽說了此事,但他一直未參與,前幾天上級領導跟他打招呼,說省裡要來個參觀團,務必抓緊時間讓隧道通車,這下趙宗平不得不去現場看看了,再不去就是對工作的失職了。
剛走下一層樓梯,迎面碰上了風塵僕僕的郭婧,趙宗平一愣,郭婧也一愣,趙宗平估計郭婧是來找他的,便說:找我啊?
郭婧氣喘吁吁地說:不找你找誰呀?
趙宗平知道郭婧又是為八角樓的事情來的,便推脫說:我馬上去工地,省裡領導要來檢查,換個時間吧。
郭婧執拗地說:不行,我比你還十萬火急呢。說著就往樓上走。
趙宗平只好跟在她的身後,重新開啟辦公室的門。
郭婧進門就坐在了沙發上,趙宗平要給她倒水,郭婧說:不必了,領導忙,我也長話短說吧。
趙宗平還是倒了一杯白開水放在郭婧面前,然後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問:找我還是有關八角樓的事吧?
對呀,你看看我陪李曼姝去了一趟東北老家,她一路上的講述我記錄了這麼多,真是一本二戰的血淚史,我都哭了多少次呢。郭婧說著拉開包,取出一摞厚厚的材料擺在趙宗平的辦公桌上。
趙宗平翻看了一會兒,又將材料推給郭婧說:真不容易,能把材料整理到這份上真不容易,我不用看就已經很感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