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他覺得實在沒什麼必要存在的家。
終於有一天,酒桶喝了太多,再也沒起來,世間突然靜寂了。
娘伏在床邊,身體無聲地顫抖,他問:“娘,哭他做什麼?這樣,他也覺得正好。誰都正好。”
娘猛地撲打了他一掌,這才嘶聲哭出:“這是你爹啊!他走了啊!他怎麼就走了!你怎麼就走了!你再不好也不能走――!!!”
這一刻蘭珏才知道,娘真的是喜歡爹的。
後來,娘給他看過很多之前從未讓他瞧見的,爹的東西。
密密寫滿批註的書、一卷卷的字畫、一些沒頭沒尾的文章。
娘說爹曾經想過振作,只是得知因罪此生不能科舉,希望徹底斷絕,方才開始酗酒。
娘說爹其實很有才華,幾個教書先生與他討論書本,都沒辯過他,街上的秀才有不懂的都來問他。
那雙拿筷子都抖的手,曾經能寫很俊逸的字,畫很美的畫。
他看到了爹畫給孃的畫,畫得很美,畫邊題了一首同樣很美的詩。
為了不讓這些東西被爹毀掉,娘把它們裝在箱子裡,埋到柴房下。
就因為這些陳舊殘片,她守著一個行屍走肉的空殼十幾年。
多年後,蘭珏入朝為官,娶從柔的那日,他在洞房內歉然道:“委屈你從今以後同我吃苦。”
從柔嫣然:“與君相守,何來苦哉?”
這一刻蘭珏忽然想到了爹孃,頓悟了娘對爹的情感。他想方設法求朝廷徹底赦了爹犯官之子的身份,讓爹可以遷葬在孃的旁側。
雙墳不遠處,就是那條娘救起爹的河。
靜謐夜色中,蘭珏立在廊下,似能聽見水聲。
若將這些說與徽兒,此時的他,焉能明白?,
便是來日到了能明白的年紀,心中應也始終有隔距,無甚切切之情。
親情思憶,本就唯獨至親相伴之人,方才能至深至切。
蘭珏不禁想,百年後,素未謀面的重孫重重孫之類,清明節來看他的墳頭,定然也只剩下了幾揖幾拜,加上幾篇“思哉先祖,憶乎賢德……”之類的場面了。
人人不過如此爾!
倒是張屏,眼下都有百姓偷偷到縣衙附近燒香了,他再這麼折騰案子下去,說不定多年後,能混個小廟,跟土地一樣有個泥像。
若張屏成為泥像,一群小媳婦老太太擎著香對著其唸叨著求大仙保佑早生貴子早抱金孫,不知道座上之像會不會突然幽幽冒出一句――
“世上本無鬼神,也沒甚麼能保佑你們這些。得靠自己。”
隨從瞄見憑欄觀星的蘭大人突然浮起詭異的微笑,悄悄退下。
大人,可是參出了什麼天機?
唉,大人這些天不容易,就好生歇歇罷。
次日清晨,蘭珏又被人從夢中驚醒。
小廝稟報,九和縣知縣有要事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