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述的隨從捧來兩個方盒。略小一些的錦盒乃印匣,再開啟另一略大些的提匣雙門,內裡竟是各式精巧小屜,或可拉出,或可旋開,形式各異,其內琳琅各種珍玩。隨侍自其中捧出一紫檀長匣、一碧玉方盒、一瑩潤白瓷繪蜻蜓圓盒,還有一小小雕花銀匣。
隨侍再從紫檀長匣中取出細毫筆,自碧玉方盒內捧出一方古樸硯臺,又從銀匣內拈出墨錠,再啟那白瓷圓盒蓋,露出硃色印泥。
最後又拉開紫檀長匣一側的一個暗屜,從中拿出一隻瓷制小龜,黃殼褐爪,腦袋上嵌著一對紅色寶石圓豆眼,半張小嘴,栩栩靈動。
隨侍半跪磨墨,何述捏住小瓷龜的殼蓋與下腹,幾滴清水從小龜口中滴入硯臺。
杜知縣在桌邊幾乎站不住了,兢兢不知該看何處,何述提筆蘸墨。王硯只做看不見,擺手令小廝奉茶。
杜知縣趕緊讓人敬上茶水,王硯的小廝道:“大人不必勞碌,我們大公子晚上只吃幾種茶,小的們自備便是。”
王硯道:“那小瓜盒子裡的熟球餅兒還有無,吃那個即可。”
小廝遵命退下,稍頃,一群隨從列序奉上王硯自帶的茶具,盡是金銀器皿,閃亮炫目。隨侍架起小銀爐,啟開鏤絲嵌寶石的小銀匣,從中夾一塊塊墨錠大小的炭塊,點火烹水。
那炭竟無煙,燃後絢如紅寶。另一隨從開啟一隻南瓜形的小金盒,用銀筷夾出小團茶餅,以金碾碾碎,放茶末入小濾中,先沖水一濾,再入金壺注熱水,斟出清透紅湯,雪沫浮蕩。
何述臉上閃過一絲不屑與譏誚,王硯舉杯向馮邰道:“老馮,嚐嚐麼?”
馮邰垂目:“多謝,本府晚上不吃茶。王侍郎排場著實奢華,這一堆寶器,本府眼都花了。”
王硯一笑:“都是多年用的老物件兒,路途使用耐摔耐摜。我一向不甚講究,在家裡吃茶,也都用瓷器,出門在外,就一切從簡了。”
何述擱下筆,向身邊隨侍低語幾句。
隨侍即出帳,片刻捧來一隻細竹編的茶k與茶爐小甕,於旁側架起小泥爐,將甕中水傾入白泥陶爐中。另幾名隨侍啟開k屜,僅取出一白瓷罐,一白瓷蓋碗。待水開,注水溫杯,再傾入白水,又過片刻,待水汽淺細,方才用小竹勺從瓷罐中舀出一從細嫩茶尖,託以細紗網,用清水一濾,投入水內。
盞內漸盈起淺淺碧青,半透過如玉似冰的瓷壁,晶若琉璃。
何述向讓馮邰道:“這雪針茶前日才剛採下焙制,恰好下官新得一罐泉水,取自江水之源頭處的泉眼,混有今春乍融的雪,極配這雪針,只是稍有些雜氣,須以老泥陶壺烹後才好。府尹大人可要一嘗?”
馮邰捧著青瓷盞道:“何郎中品茶著實講究,但聞茶香,便知極致。只是本府晚上吃茶不易入眠,喝些枸杞菊花水便罷。招待不周,令何郎中一切自備,著實愧疚。郎中請自飲。”
何述微微一笑:“我一向亦不愛繁雜,總以為簡素方是上品。只是品茶乃雅事,更為修心。若是不寧不靜,不循五行生剋之理,以金配木,暴殄天物之餘,那金毒銀鏽隨湯入腹,喝得臉青唇紫,身上長出綠毛來,豈不自作自受?”
王硯笑道:“生則有克,克中有生。譬如水克火而土滅水,然以土為壺,下面點火,就能烹水。這就是將克做生的用法。又如名劍可斬石斷玉,又能以玉飾之,以石銳之。關鍵在用。”
何述一哂:“心中有劍者,見解總是清奇。”
杜知縣捧著何述簽好的文書,僵僵退到下首張屏身邊坐下。張屏垂著眼皮,就著杜知縣本是預備敬獻給馮、王、何三位大人嘗新的順安新茶,默默吃著桌上盤裡的糕。
王硯擎著茶盞一挑唇:“識得天地,用得規矩。滿腦子只惦記著識而不知用,豈不無規無矩,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