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覃財興走過去聽劉家請來的歌師——一條中年漢子唱坐夜喪歌。
這裡的喪歌除了辭喪歌是正宗的,其它的都是為陪喪而唱的歌,內容可多呢,有三俠五義、偵探破案、婚嫁奇緣等等,都是以七個字兒為基礎的長短不一的韻文,加上一種帶有地方拖腔的哀調,無論是唱、是嚎,還是哼,還真能營造出那種令人折服的氛圍。
唱喪歌的歌師由於純粹是這方面的民間藝人誰強誰弱,是從來沒有人考核的。但是唱一宵坐夜陪喪歌下來,都有個比較,哪個歌師所唱的內容或節目精彩,在場陪喪的聽眾心裡是有數的。
還有較為明顯的區別,有能耐的歌師笑納的鈔票、香菸等錢物就多些。他們來到舉喪的人家,先摸清死者的家庭、社會關係,然後順理成章地向死者的直系親屬、旁系親屬乃至死者生前玩得好關係耿的熟人和朋友,採用較為詼諧的唱歌方式,笑納錢物。
這笑納是有技巧的,因為喪家請你來,先就談好了價錢,再笑納的部分是另外的,這就看歌師的本事。有本事的自然所獲不菲。
所謂有本事,就是不光是能唱死記硬背來的大本子,還能見機行事,針對喪場不同的死者親屬和朋友,臨時編歌臨時唱,唱得對方沒有“退路”,只好取出囊中鈔票或者將事先準備了的代表個人身份或面子的一條香菸遞上。
這會兒,那歌師身旁的桌面上已有一堆香菸疊放得高高的。有的還給了錢,那歌師只往荷包裡塞,由於塞的次數多,已記不清了。
一般喪家所請歌師只一人,可歌師自然會多帶一人來,要麼是徒弟,要麼是同行,以便一個人唱久了,嗓子受不了,就輪換著上。
眼下夜深了,那歌師還可以,不覺累,唱興猶酣。他唱罷一曲表述古代殺人懸案的《烏金記》,讓那些坐在一堆柴木大火旁烤火烤得暖洋洋來了瞌睡的陪喪者瞌睡都跑了。
有了這種效果,不光得益於他的唱功,還有他的動作。那就是嘴上唱了幾句,就將夾在兩腿間的牛皮盆鼓,用鼓槌咚咚地敲擊幾下;還有,坐在對面的徒弟,也適時地敲響銅鑼,讓這種聲樂道具刺激聽覺,自然能夠使人聚精會神,欲罷不能地聽下去,並且聽出名堂來。
當下,覃財興作為偶爾碰到這場喪事的幽靈,自然沒有心情聽什麼喪歌。他來的頭個目的,就是要見到許多年沒有見到的前妻翟皎月。
他已經發現了翟皎月,翟皎月的額頭上纏著白孝布,直纏到腦後勺,不是自然打結,而是用一根麻繩打結;白孝布的兩頭就合併到一起,沿著後背垂至腰部。
由於神情木然略顯悲傷的翟皎月是坐著的,那孝布的兩頭還掃到夜色朦朧的地面上來了。眾多弔喪者也都一樣,無論坐臥,背後披掛的孝布兩頭都甩到屁股下面來了,白成雪一樣悲慟的顏色。
覃財興走近翟皎月,只能打量著她,當然不能跟她交談,因為畢竟一個是鬼,一個是人,陰陽兩隔,彼此沒法用語言溝通。
忽然,翟皎月將手伸進那件羽絨襖的裡邊荷包不知在掏什麼,她的目光正看著那歌師,並支楞著耳朵聽那歌師所唱一段針對她來的詞兒——
牛耕累了要把草,馬跑累了要喂料。
歌師我唱累了要點啥?不要多、不要少,
只要亡者親人給兩百元鈔票。
亡者親人不就是其父母妻子。現在劉洋生的父母正在喪棚裡沒有出來,也沒有注意聽歌師唱歌。自然作為亡人妻子的翟皎月注意到了,她不能無動於衷。但還是有點猶豫,又聽那歌師唱道:
亡人嘮吵就這一回,從此陰陽兩隔無窮期。
兩百元鈔票都不出,莫後悔,枉做恩愛好夫妻!
翟皎月驀然站起來叫道,歌師,別唱了。遂走過去,將從羽絨服荷包裡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