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壓抑住激憤的心情,繼續說道:“彭澤縣令說,這些案子,雖然暗無天日,但好歹草蛇灰線,多少落個痕跡;有一種案子,你卻是一百年也破不了的!”
“哦?”
“彭澤一帶江面,有商旅為水匪洗劫,報到縣衙,說是水匪駕的船,極似水師的舢板和長龍船,用的兵器,也是制式的兵器!這,分明是水師兵勇,脫了號衣,公然行劫,無所顧憚!”
“江面上的案子,不屬地方管轄,都得報到水師——王爺想,請做賊的,自己辦自己,這種案子,是不是一百年也破不了?”
“果然。”
“綠營雖然習氣深重——我說的是未改編的綠營,卻也只在打仗的時候,才會公然做為匪為盜的事情,平日裡是不敢這麼猖獗的。所以我說,現在的長江水師,真正連綠營都不如了!”
頓了一頓,彭玉麟咬牙說道:“這個‘彭澤協’的管帶,我必具折嚴參——非殺他不可!不然,天理何在?”
關卓凡微微搖頭:“雪翁,‘彭澤協’的管帶,官位不過一個千總,你要殺他,哪裡要這麼麻煩?再說,奏摺往返,逮捕進京,刑部稽核,御筆勾決,遷延日久,若人犯上下打點,往後一推二推,死來死去死不成,也不稀奇。”
“王爺的意思是……”
“雪翁,我請你看一道旨意。”
聽到“旨意”二字,彭玉麟趕忙站了起來。
關卓凡連忙說道:“雪翁誤會了,我不是傳旨——我請你看的,是旨意的稿子。傳旨的欽差是朱修伯,明日,他會到你的公館頒旨的。”
說罷,取出一份白摺子,遞了過去。
彭玉麟雙手接過,坐了下來,開啟摺子,細細看了起來。
這道旨意,算是對之前惲世臨給他看的那份“廷寄”的補充說明,其中最引人矚目的是這句話:“提督、總兵以下,副將、參將、遊擊、都司、守備、千總、把總、外委等職官,黜陟生死,該欽差皆可臨機處斷,無需請旨施行。”
就是說,長江水師,除了提督黃翼升和五員總兵,其餘將佐,彭玉麟只要高興,都可以一刀砍了他們的腦袋。
這是令人驚心動魄的權力。
三品以上,就算“大員”,理論上來說,對他們的處置,是皇帝的權力,非臣下可以“專擅”。副將從二品,參將正三品,都在這個範疇內。
不請旨而殺“大員”的權力,只有在大規模的軍事行動中,欽差督辦數省軍務的“大將軍”一類人物,才可能擁有。有清兩百年,擁有過這個權力的,不過兩個半:一個年羹堯,一個關卓凡,半個曾國藩。
現在,又多了個彭玉麟——至少,可以算“半個”吧。
彭玉麟胸臆之間,氣血翻湧,滯了一滯,才說道:“聖明天縱,聖明高遠!彭玉麟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當然,他也曉得,小皇帝才十多歲,這個事兒,其實和“聖明”一個銅板的關係也沒有,他真正要感謝的,是坐在自己面前的這個人。
“王爺推心置腹,信任之專,過於賢者!玉麟無以為報,唯有盡心竭力,把這樁差使徹徹底底辦個水落石出!”
“雪翁,”關卓凡微笑說道,“這一趟,還有一件物事,我向朝廷請了過來,你帶上,算是用來一壯行色吧!”
說罷,站了起來,雙手一拍。
彭玉麟不曉得他為什麼要站起來,但王爺既然站了起來,做下屬的,自然也要跟著起立,於是也站了起來。
兩個西洋戎裝的軍官,抬著一座龍亭,進入廳中。
彭玉麟一眼便認了出來:龍亭裡面,一旗一牌,原來是“王命旗牌”。
“王命旗牌”代表“如朕親臨”,怪不得王爺要起身迎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