瀾低下頭,儘量隱藏其自己的表情。既然說是斷後,那就意味著必然要與狄桂華交戰。作為對手與威武上將軍作戰,雖然的確是一樁可以向子孫後代誇耀的事兒,但要讓越鷹瀾因此就一點兒心理壓力都沒有,那對她的要求未免也太高了一點兒。然而,即便如此,越鷹瀾完全沒有因此就怨恨葉十一。面對狄桂華那樣的對手,如果她不留下來斷後,那就只能葉十一親自來了。可葉十一自己是不能斷後的,這任何臣下都能理解。古來蜀道之上,從來就沒有一個君王敢於親力親為的。因為這裡難進又難出,一旦後方有事,不能及時撤出,那立即就是個崩盤的局面。她只是想:無論如何,就算我死,也要保護主上安全回到長安……所以,她不敢讓葉十一看見自己的表情。
這個時候,葉十一也的確看向了越鷹瀾。目光掃過她頭盔上的紅纓,落到他微微抖動的睫毛上,葉十一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很認真地命令道:“這一次很不容易,所不要勉強。無論勝負,都沒有關係,成、階等州實在不能守住也沒關係,但是,你,必須要活著回來長安。你聽明白了嗎,阿鷹?這是命令!”
“是,臣下領命,請主上放心。”越鷹瀾揚起頭,剋制著流淚的衝動,大聲說道。在這一瞬間,一種壓倒一切的膽量和氣魄滌盪著她的心,使她有了挑戰並戰勝她作為人生目標的偶像的勇氣與信心。
……
鳳儀元年的九月二十五日,葉十一以勝利者的姿態回到了他離開僅僅不到十個月的上都長安。
這一刻,葉十一的威名達到了鼎盛。
是啊,古往今來,有誰能和他一樣在這樣短的時間裡驅逐了狄寇,打敗了所有和他齊名的將領,從而征服了大半的中國呢?不到十個月,只用了不到十個月,他就打敗盧文瑤、傅鐵衣、張鈺這些和他齊名甚至名聲在他之上的當世名將們,驅逐了烏虛騎兵,橫掃河北、關中、河西、漢中,征服了長江以北幾乎所有的地方,成為天下有強有力的權力者。
這位天下最強的權利者,如古老傳說中的戰神。跨著白馬,握著寶劍,頂著神祗一般的容顏踏進偉大的長安,十萬御林軍列隊在道路兩旁,百萬的長安黎民為他歡呼膜拜。
——或者這個人的部下帶給了長安太多的殺戮與流血,但那些殺戮與流血畢竟沒有蔓延到朱雀門之外,或者即使蔓延了也沒有大規模地爆發,那麼對於上都大多數普通的小老百姓而言,隨著這個人的歸來,一切災難與不幸就都結束了。他們理所當然的相信:既然他們的皇后已經回來了,長安城頭頂上恐怖的陰雲也就該散去了,他們遠離戰爭,太平安定而幸福的生活回來了!
葉十一在這些歡呼與膜拜中緩緩地騎馬前行。他認為並沒有什麼可了不起,但仍然忍不住地心潮澎湃。這種激動所帶來的滿足,幾乎短暫地抵消了葉十一心中“趙瑟還不在我身邊”以及“還沒有打倒陸子周”兩樁遺憾。
他第一次進入這座城池,到今天已有整整十年了。在這座城池的中心成為皇后,站到了作為一個男子所能達到的最頂峰的位置也有一年多了。然而,唯有這一刻,他才真正切切得感覺到,他是把這座城池握在手中了。
真正掌握了這座再看這座城池,感覺是如此地截然不同——那種感覺,大約可以稱之為“征服者的快感”。而當葉十一跨過朱雀門,從外城進入到內城,這種快感無疑是更加強烈了。
像是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一片肅殺。可容十八駕馬車並行的朱雀大道上只有雕像一樣的衛兵執著雪亮的軍戈肅立。道路兩旁曾經鱗次櫛比的高牆朱門,而今每隔三兩步就有一段倒塌的牆壁,亦或是一片火燒過的廢墟。而其餘那些還堅持著不曾倒塌的豪宅官邸,一概都緊閉了門,顯出無限的淒涼來。當年歌舞昇平、通宵達旦歡宴的勝景如過眼雲煙,消逝得無蹤無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