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驪山茂陵盡灰滅
衣錦
驛丞何三寶在上都渭河驛任上時,每一天的早晨都是從泡一杯清茶,翹起二郎腿高坐在堂上愜意地瞧著手下驛卒們忙忙碌碌掃灑庭除開始的。這是何大人一天之中最幸福的時光了,因為之後一直到深夜,他都得保持著最諂媚的笑容迎來送往。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渭河驛是個從九品,還下。官倒是個官了,可大鄭但凡有資格住驛站的,誰官階不是在從九品之上啊?那都是何大人的上官,都得他卑躬屈膝、小心伺候。這便是驛丞何三寶作為大鄭官員體系中最末一等的悲慘人生了 。也正是因為如此,清晨短暫的片刻愜意對何大人來說才能像珍珠寶石一樣珍貴。
宣華三十年十月二十九,這一天的珍珠寶石就被好一通囂張的拍門聲給打破了。
何大人想罵人,不過到底還是乖乖收起茶碗,小心翼翼地站到堂下去恭候。驛卒開了們,便有七八個衣著光鮮的豪門家丁闖了進來。驛卒被家丁們老實不客氣地撞去一邊,縮到門後一聲也不敢言語。橫衝直闖的家丁們佔了門兩邊分立開,於是便迎進一位中年婦人。
那婦人藕絲褂子藕絲裙,頭梳元寶髻,上面只插一支通體碧綠的玉簪。站在那裡八風不動的樣子,兩手斜斜疊著扣於小腹,手腕從袖子裡露出來。她左腕上套著一金一玉的兩隻鐲子,此外便什麼飾物都沒有了。腰間懸著一方烏木牌,牌上鐘鼎陰文篆刻,乃是個“趙”字。
那婦人很是氣派不小,站定了一開口口便是問:“驛丞何在?”
何大人什麼人哪,人是有口皆碑的從九品下渭河驛驛丞何三寶,眼光何其毒也。只瞧先前幾個家丁的架勢,那來著何人便能猜他個八九不離十。再一掃中年婦人的通身打扮和做派,幾乎可以肯定她便是門閥趙氏出來的大管事。
宰相門前七品官。何大人的笑自發自動諂媚起來。
何大人一溜小跑搶到中年婦人身前作了個大揖,道:“下官何三寶忝為渭河驛,不知這位管事娘子如何稱呼?”
中年婦人略福了福道:“老婆子是乃是趙氏世僕月蘭,何大人稱我蘭嫗便是。”
“哎喲,竟是小世女身邊的蘭管事。失禮,下官實在失禮……”何三寶一聽來得竟是趙氏響噹噹的權貴人物趙瑟趙大小姐身邊總管事,立即笑成一朵兒喇叭花,道:“蘭管事儘管差遣,下官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趙月蘭翻掌托出一塊兵部駕部司的號牌,說道:“今日晚些時候有位大人入朝陛見,朝廷制度不得不留宿渭河驛,我家大人命我先來清掃一二,還請何大人行個方便。”
何三寶連口答應。這在渭河驛是慣常的事情了。朝廷制度,官員回朝覆命,陛見之前一律只准住渭河驛。然而驛站簡陋,貴族士家出身的官員往往不肯受這個罪,於是如四家七氏般大門閥便想出了個變通之法。每逢有貴人回京,家中往往便要依仗權勢自兵部主管傳驛之事的駕部司要來號牌,使奴僕拿著事先趕過來,將驛站搞成個外院別墅一般,伺候著主人住下。久而久之,也便成了個陳規陋習。
趙月蘭拍手出聲,便見十六個粗壯的家丁抬著八隻大木箱魚貫而入,十六人之後是十六個抱匣子的小廝,十六個小廝後面又是四個侍奴,四個侍奴之後,一個容貌頗為清俊的侍兒陪著位蒙了面紗的高挑男子走在最後。
饒是何三寶何大人見得多了也不由咋舌,在心中思量:不知來的這位大人是趙氏中的哪個大人物,竟讓趙家小姐擺出如此嚇人的陣仗?
何大人這樣想著,側身將趙月蘭往裡讓。邊走邊道:“驛站裡現在還住著均輸署的江主薄和秦郎中,還有戶部幾位大人。他們是前兩個月奉命出去稽查漕糧的,現在回朝等著覆命。幾位大人已經住了幾日了,他們佔著東院,所以給蘭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