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
甲申年十一月十五日,為了保證中原各路兵馬的糧草補給無虞,薛玉京挺著七個多月的身孕離開金陵前往壽州。
對於不得不要一個大腹便便的孕婦舟車勞頓前往那麼靠近戰場的地方,並且還要辛勞理事,趙瑟心裡十分之過意不去。但這也是毫無辦法的事。葉十一的軍隊從武關橫插過來,即使他什麼都不做,對北伐軍西向的糧秣傳輸都將形成極大的威脅。這是非得要薛玉京親自坐鎮才能處理得了的。並且,壽州離南陽實在是太近了。不僅薛玉京,包括趙瑟本人的家族,兩淮大士族的根基多在與此,她們是不得不考慮狄桂華戰敗的可能併為由此而來的最壞後果做出佈置的。能主持這樣重大到甚至牽扯到全域性的佈置的,也只有趙瑟和薛玉京而已。但趙瑟是不能離開金陵的,她還得忙著為疲敝的北伐軍補充新鮮的血液,使後繼無力的軍隊振奮起來,堅持到南陽之戰落幕。然後,如果有可能,她才有力量和元元爭奪天下的歸屬。
做完了這一切,剩下的就是等待了。等待是總是令人焦慮的,然後上天似乎也無法忍耐這焦慮,於是乾脆讓南陽之戰以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戛然落幕。
南陽之戰,可謂是虎頭蛇尾的典範。這場戰爭,在全天下的驚愕矚目中轟轟烈烈的開場,最後卻在全天下的驚愕失聲中黯然落幕,堪稱以驚愕始,以驚愕終,為後來的野史工作者提供了無盡的發揮餘地,同時也為後來正統的史官們留下了一個抓破頭的難題。
簡而言之,南陽之戰可以分成前後兩個階段,前一個階段持續了一個月之久,後一個階段卻只有一天。
戰爭的前半段,可以毫不誇張的說,完全展現出了交戰雙方統帥作為當世站在巔峰的兩人應有的能力和水平。非常得精彩,非常得華麗,堪稱流血的藝術的交鋒。可是說是戰出了風格,戰出了水平。這隻從交戰的方式和交戰的時間就能推測的出來。葉十一沒有選擇圍城,狄桂華也沒有選擇堅守不出,無論葉十一還是狄桂華,他們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他們最擅長的作戰方式,野戰。那麼,在葉十一過去有限的戰爭經歷中,從來沒有人能以野戰跟他對抗一個月之久。在狄桂華漫長的戰爭履歷中,也從來沒有對手選擇了野戰卻一一個月之久都沒有輸。
然後,沒有任何鋪墊,沒有任何準備,甲申年十二月十九日,像以往每次出城作戰一樣,狄桂華以旗語和鼓聲指揮城外作戰的騎兵。她跨著戰馬在城牆的夾道上——這是為了一旦有需要,她立即就能親自進入戰場。在這一點上,她畢竟是一個老人了,不可能像葉十一那樣隨時親臨戰場。一直弩箭向她擦過來,狄桂華微微偏頭,非常輕鬆地避了過去。這在流矢橫飛的戰場上是非常正常的事,並且大抵箭矢能夠射到城頭上也是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了。所以箭矢被閃避開後沒有任何意外的向前滑過幾尺落到了地上。而狄桂華則很隨意地挽動韁繩。這只是無意識的動作,大約只是要往旁邊站幾步而已。但是,就在她手挽韁繩調轉馬頭的時候,她的身體突然一僵,然後就直接從馬上栽了下來。軍醫立即圍上來做出了診斷,最後留在史書上的是簡簡單單的兩個字——“猝死”。這就是南陽之戰的後半段了。
一隻流矢改變了歷史的程序。也許我們可以這樣感慨。無數後來者反覆地推究“如果南陽之戰威武上將軍沒有猝死今後的歷史會怎麼樣?”然而歷史,從來沒有如果。
所以,當狄桂華的死訊傳遞到金陵,陸子周在一霎那間的失神之後,也只是無聲地動了一下嘴唇,然後什麼都沒說。透過他輕輕蠕動的嘴唇,趙瑟彷彿清楚地聽見了兩個字:“天意……”
陸子周換上了黑色的緇衣。儘管他和狄桂華之間從來沒有正式的師徒名分,但他仍然以弟子的禮儀為她服了喪。他鋪開宣紙,細細的研磨,靜靜地寫一篇祭文,然後靜靜地燒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