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兀的歌聲,將天子的注意力拉回。皇帝陛下看著看著,又想笑了。
那邊放歌的是內史、平度、竇綰、和陳嬌。四位小貴女身上的袍服十分寬大,鬆鬆垮垮的一點都不合身。衣裳的質地雖是最高檔的絲織品,做工也精良以及,但顏色卻簡素到過分——冷硬沒有花紋的單色,實在不適合如此年紀的女孩。
而與單調顏色成截然對應的,是女孩子們的妝容。
刷牆般堆上去的厚厚白粉,遮住了原本細膩皎潔的肌膚。青黑色的眉黛,在小臉上勾出極度誇張的眉形眼線。再加上暗無光澤的唇脂,在如花瓣嬌嫩的唇上,拉上一條詭異細條的紅線……四周擺設巧妙的燈燭跳躍著,映照在白粉胭脂上——觀眾們除了能確定唱歌的人長全了兩隻眼睛一鼻子一嘴巴外,實在分辨不出美醜。
‘昊天上帝!多可愛的孩子,誰給打扮成這樣?難道……還是阿榮?’天子遲疑地望向兒子。
皇太子劉榮沒注意到父皇的目光。太子很忙,忙於用眼神警告妹妹:‘內史,不許和阿嬌打架!’
出於對自家小妹的瞭解,劉榮有預感,內史公主的雙手已經在袖子裡握好拳頭——蓄勢待發了!
大漢的儲君現在著實頭痛:如果不是萬不得已,他才不會讓妹妹和表妹一塊兒。可這次‘和親’畢竟是皇帝女兒的麻煩。哪能姑媽都派表妹幫忙了,第一當事人內史卻厚著臉皮置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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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調了,又走調了。
眾位貴族大臣,在不動聲色間互換著眼色。
這殿宇內,最痛苦的莫過於伴奏樂隊。隨著這忽高忽低,拿不準下一刻會拐到哪兒去的歌聲,樂人們提心吊膽、手忙腳亂。
客座,兩個匈奴人一直在觀察,觀察高高在上的帝王,觀察陪坐的大臣,觀察忙碌的樂師……副使悄悄探過頭和正使咬耳朵:這同一屋簷下,不同人群對音樂的態度,差距未免太大了吧!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皇帝那裡太高,看不清楚。唱歌的,正樂在其中。樂人們一個個表情凝重,似乎滿腔都是壓抑的痛楚。而人數最多的大臣,則表現得最奇怪:臣子們人人作醉心陶醉狀,無一例外!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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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木丁丁,鳥鳴嚶嚶……伐木丁丁,鳥鳴嚶嚶。出自幽谷,遷於喬木……”換曲子了。
如果不是右史提著筆,在一邊不停地做記錄,皇帝陛下真能當場捧腹大笑——天子從沒想到,花朵般女兒侄女們的合唱,會產生如此驚悚的音效。
天子是聽過阿嬌唱歌的,經常聽。姐姐的這個女兒,有事沒事就跑宣室殿去耗個半天。小傢伙活潑好動,一個高興就哇啦哇啦來一段,一點都不顧及那是多麼嚴肅重要的場合。
瞄瞄小侄女,皇帝笑彎了眼。
天子承認,阿嬌的嗓子並不完美:聲線偏細,不夠有力,後勁不足。但孩子勝在感情充沛,活力十足!所以在皇帝看來,阿嬌的歌聲雖談不上出類拔萃,但也清脆甜美,頗為悅耳動聽。
至於說到缺點,也不是沒有:館陶長公主的寶貝啊,喜歡搞自由發揮!嬌嬌翁主才不管譜子如何,樂律如何,歌詞作者想抒發哪種胸懷,從來是想快就快想慢就慢,走高就低的全憑自個兒高興!這個問題,在獨唱時還不明顯,合唱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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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求友聲,猶求友聲。矧伊人矣,不求友生?神之聽之,終和且平…… ”內史公主邊唱,邊怒視前方。她的側前面,正是館陶姑的女兒陳阿嬌!
‘又錯音了,又錯音了!不懂裝懂,自以為是的阿嬌!還一直誤導平度。’憤怒的火苗在內史公主那對漂亮的眼睛裡,直跳!
之所以說‘誤導平度’,而不提誤導竇表姐,是由於竇貴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