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口人!我爹爹好慘好慘,他武功好高,竟是被餓死的!師尊,我要報仇,我要報仇!”
她說著忽然抽劍,將刻著“姬少息之墓”的木牌攔腰斬斷,一面忍不住淚如雨落,孩子氣地伏在他身上嚎啕大哭。
唐贏兒哭夠了,抬手重重地抹去眼淚,眼中閃出怨毒的目光,抽噎著道:“她雖死了,聽說卻有個哥哥叫姬海夜。等我長大學成,定殺光姬家!”
青光照落,沈秋水聽著女孩的淒厲哭聲,看著地上的故人墓碑,經年靜如止水的心忽然劇烈顫抖。
多少年前他日夜枯坐,回憶一生至慟,便是失去妻子的那一剎,而平生最難忘,卻是那個騎著青鹿的少女盈盈一笑。
繁盛之極,凋敗之速。遇劫有因,豈非天命?這些年他自以為參悟大道,早已心無波瀾,卻不敵今夜所見所聞的震撼。
沈秋水,這是你的報應嗎?
“別哭,別哭”,他沉默許久,緩緩地俯身抱起不住抽噎的小女孩,柔聲道:“贏兒,聽不聽師尊的話?”
唐贏兒輕輕點頭道:“聽。”
沈秋水抱著她,望著地上斷成兩截的墳碑:“這個人愛你的伯伯,絕不比你差,當時的因果太複雜,師尊以後再告訴你。不過錯怨無辜、胡亂報仇,是不是武當弟子所為?”
唐贏兒抽噎著搖了搖頭:“不是。”
沈秋水微笑起來,忽然開口,緩緩地道:“師尊帶你走,帶你下山。師尊有武功,沒有人再敢欺負你。等師尊為宋國打跑了壞人,做了大將軍,等山河安定,就帶你去臨安,教你讀書寫書,再也不打打殺殺的,好不好?”
玉虛宮裡,憑欄遠望,一夜天星。
忘憂剔亮了燈,問道:“師兄,你當真決定了?”
沈秋水點了點頭:“鶴山師兄數十年修為,足以做武當掌門。”
忘憂微微一笑,故意道:“舊日仇怨,何必替唐家人打算?”
沈秋水站在窗畔,任如水的清輝在衣袖上流瀉,輕嘆了一口氣,艱澀地問道:“忘憂,你師兄這一生,算不算得上英雄?”
忘憂望著眼前的人,同門三十年,逐漸有了幾絲霜色的鬢髮,忽然很想哭,於是強笑道:“當然算。你是我見過,天下最大、最強的英雄,絕不騙人。”
沈秋水聞言,緩緩地笑了:“這就好。我曾經做過很多事,自問無愧天地、無愧師門,現在終於做了一件事,能夠無愧自己。”
他走到她身邊,一如少年時候兩人並肩長談,聲音卻比少年時更溫存,更波瀾不驚,彷彿在說無關自己的事:“其實,相比做個君子,我更想當個英雄。像容崢,像我師父。年輕時不曾張狂,不料今日將老,終於狂了一回。”
“胡說,四十正是氣盛的時候,師兄永遠不老!”,忘憂鼻子一酸,當即轉身走開,過了片刻回來,揚手給他一個包袱:“接著!”
沈秋水接過開啟一看,只見裡頭有一柄劍、幾塊散碎銀兩,不覺微微一怔。
忘憂微笑道:“這個包袱,我替你保管了二十年。”
沈秋水心中大震,一時無言對答,只有拱手道:“忘憂,多謝。”師兄妹間三十餘年情誼,盡在這一笑之間。
此時天剛露白,他套好了馬,把唐贏兒抱上鞍,最後看了一眼生長三十餘年的武當,轉身策馬而去。
雲煙不見。
忘憂忽然落下淚來。武當的春草還會長,秋燕還會還,但今夜遠走的這個人,再也不會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二:十三夜,照面慚對老故人
白浪拍崖,小舟從滾滾大潮中駛過,一抹倩影從船尾踏杆而來,足尖一旋落在地上,笑道: “喂,我問你,還有什麼好玩兒的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