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部分 (第4/4頁)

前就已經發生過的事情,那些已經被我傷害過的心……

我在這裡,說著一些話,寫出一些字。但其實一切並不是這樣的。我說什麼就抹殺了什麼,寫什麼就扭曲了什麼。

比如我每寫下一個黃昏,就會消失一個黃昏。到頭來,只剩那些寫下的文字陪伴著我,只有那些文字中的黃昏永遠湧動著晚霞,只有那裡的西方永遠低懸著紅日。

而你——如盲人摸象。我以文字摸索你,微弱地有所得知。我所得知的那些,無所謂對錯,無所謂真假,無所謂矛盾,僅僅只是得知而已,僅僅只是將知道的那些一一平放在心中,羅列開去,並輕輕地記住。面對滿世界紛至沓來的消失,我只能這樣。親愛的,這不是我的軟弱,這是我的堅強。

還有那樣多的晚餐時刻,餐桌對面空空蕩蕩。你正在這世間的哪一個角落漸漸老去?

親愛的,我寫下這些,我已分不清虛構與現實之間的區別。

那麼,仍然是同樣的黃昏吧,我們仍然沿著同樣的土路,穿過村子向西而去。仍然邊走邊打聽郭大爺家的房子。在無數次找到之前,從不曾真正找到過一次。

初秋的喀吾圖,萬物靜止。連迎面走過來的路人都是靜止地行走著的,彷彿永遠都行走在與我們擦肩而過的瞬間裡。天空東面的雲彩在夕照下越來越紅,越來越紅……一直紅到最最紅的紅之後,仍然還在繼續越來越紅,越來越紅……

我們要做一扇門,就去找郭大爺。他兒子是木匠。後來的後來,不知那扇門做成後被裝置進了我們生活中的哪一處角落。全忘記了!我們幾乎是淚水滂沱地走在當時的情景中,一直走到現在都一無所知。

我在村裡見過許多郭大爺兒子親手打製的整齊木器,卻從沒親眼看見他一次。他在喀吾圖的角落寂靜地完成這些作品,耐心地使那些原本能抽出枝條、萌發出葉片的樹木甘願從生長的無邊黑暗中現身而進入人間。他身體深處一定有神奇。他孤僻辛酸的隱秘人生之中,一定有最固執的決心。

他年過半百,在很多年前失去了母親,後來又失去妻子,從來沒有過孩子。也從來沒聽他發出過聲音,甚至從來沒見他在村裡的馬路上經過。他的父親郭大爺八十多歲,除了生命和憐憫,似乎什麼也不能給自己的兒子。但是,縱然是這樣的生活也總會有繼續延緩下去的必要,他以大把大把的充裕時間,剖開一根根原木,再鋸齊、刨平,製作成種種俗世生活的器具。他終日深陷世界正常運轉的最深處的粉塵與轟鳴聲之中。

父親的一生,彷彿就是自己的一生。又彷彿父親正在度過的是自己的晚年。然而生命並不是唯有依靠希望才能維持。郭大爺的獨生兒子靜靜地履行著這一生,日常最細碎的小事絲絲縷縷牽動著他的恍惚感官。他不能停止。像是一個世代修行的人,純潔地朝著深夜裡不明所以的燭光豆焰摸索而去。

第8節:晚餐(3)

至於郭大爺,似乎更是無從說起。一直不知道他年輕時是做什麼的。據說他在上世紀六十年代就來到新疆,來到喀吾圖了。目前父子倆是這個哈薩克村莊裡唯一的兩個回回。他看起來又與這個地方格格不入,儘管講一口流利的哈語,與當地人一樣貧窮,並且一樣坦然。

無論生活多麼窘迫不堪,身體也要保持莊嚴與清潔。夏秋兩季的喀吾圖塵土漫天,郭大爺的衣物幾乎每天都會洗換,因此隨時看到他都是乾乾淨淨的一身軍便裝。但對於一個老人來說,洗衣服是艱難的事情,主要是用水的艱難。他們所居住的村北離河很遠,挑一次水要穿過整個村子,再走過很大一片野地,足有兩三公里。於是,這個老人每次只是把衣服泡在肥皂水裡揉搓一番就撈出來擰擰、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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