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人剔骨三分的感覺,沒有洞察世事的格局和眼光必定寫不出來——蕭琰便覺得姊姊不為政真是大唐帝國的損失……必然如她的山水詩格局闊大,像這首,搬到元合庭之前寫的《青居觀雪:“誰家掃雪滿庭前,萬壑千峰在一拳。”——蕭琰覺得這氣勢,呵!讀著時眉毛都飛起來了;可惜後一句是“吾心不覺侵衣冷,曾向此中居幾年”,顯露出心境的澹泊寧靜,像她的山水詞一般清麗淡雅,有一種閒逸蕭散的意趣,蕭琰不覺搖頭一笑,心道姊姊這種性情,不從政才是最好的……她抬頭看向南面長窗外,天光明朗,徜徉其間是多美好的事,遨遊自在,天地寥闊,豈不比拘於朝堂來得自由?當然像高宗皇帝這種以天下為道的,天下是她的樂趣,那又不一樣。
沈清猗小憩醒來,擁著薄衾側了下身,便見蕭琰唇角含笑,神色悠然的樣子,微抬了頭,一手支頤笑問她:“想什麼這般悠然神往?”聲音清麗中帶著些慵懶。
蕭琰笑,“在想你的詩……”眸子看著她,煜熠流採。沈清猗有些眩,支頤的手一滑,頭便跌了下去,蕭琰疾手託了她後腦勺,噗聲悶笑。沈清猗白她一眼,跟著臉色一板,表示“我還在生氣”。蕭琰忍了笑,伸手拿了一隻隱囊小心墊她腦後,側身翻了詩詞集給她看,說哪幾首哪幾首最喜歡,又笑指其中道:
“姊姊應該過這種,‘薔薇滿院香,菡萏雙池錦。……閒時近綠蔭。清風臺榭開懷,傍流水亭賞心’的日子。……還有這種:袞香綿柳絮飛,飄白雪梨花淡。怨東風牆杏色,醉曉日海堂酣。多閒逸自在啊。”
蕭琰話裡隱著勸喻:姊姊這樣的閒逸蕭散心性,正該過得清閒自得才是,若被情困於心中一隅,那真是太可惜了啊。
“怨東風牆杏色……”沈清猗曼吟,看著她悠悠道,“寫此句時我想著你趴東牆頭摘院裡的杏花,其實你比那枝頭杏色還春濃啊,即便曉日我也醉得如海棠春睡酣了……怨那杏色不入我懷,只能醉酣中相擁了。”
蕭琰:“……”
所以……這是首相思詞。
蕭琰一時色窘。
沈清猗噗哧一笑,身子微起,側入她懷中,手臂輕繞了她腰,柔聲道:“別動。讓我抱一會。我想你太久,都要發癲了。再好的景,都有你在。若無你在,這裡是空蕩蕩的,哪還得安閒自在呢?”又直坐輕笑,“這首東牆杏色只有我知。……我思你了,止不住落筆盡是相思意,那些只能給你看,我封在了給你的信匣裡,擱到你的書房裡,想著是寄給你了。”
蕭琰聽得心中情潮起伏,又見她淺笑輕柔,話裡道盡思慕,臉上卻無幽情之苦,彷彿這會看著她,說著那些輾轉反側的思念,也成了快樂的事。
“姊姊……”蕭琰不由叫了一聲,只覺有一種歡喜又酸脹苦澀的感覺湧在心口,低眸看著沈清猗,久久不能語。
沈清猗靜靜的和她凝視。
情意脈脈,似無聲的流水。
蕭琰聽見血管裡汩汩流動,聽見心臟緩慢又咚咚的跳動,心裡問自己:這是心動嗎?……她不知道,但心口那種酸脹苦澀,又有著歡喜的感覺是真實的。她為沈清猗對她的思慕之苦而心痛,也為她的情蘊於無聲之中,蘊於這種種細微之處而感動,那些情意彷彿一點一點滲入,在自己的血管中汩汩流淌,隨著自己的心臟緩慢的一下一下的跳動……好像,經過感情歲月醞釀出的醇醪,開壇後加入了馥郁的桂花,被它滲入酒中發酵,一點一點滲入,漸漸芬芳馥郁,縈繞悠長。
蕭琰想起她第一次喝桂花酒,是在承和院與沈清猗一起,比她在清寧院喝過的櫻桃酒更芬芳馥郁,入喉後還餘香長久,那馨香久繞在心裡不去,從那以後,她上了這種酒。……她喉間不由微微動了一下,似要體味心裡隱約有的那種喜歡感覺,是不是如桂花醇酒般綿甜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