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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會不由自主地想到,他也是從這樣的土地上走出來的。如果沒有高考的成功,現在的他,也會在他們中間,帶著憨厚的笑容,有些畏縮地等待和一個自己眼中的大人物握手。他甚至能想到,多年來只把時間用在讀書上的自己,都不會是一個好農民。
土地對他、對他身邊的很多農家子弟來說——無論是考上大學的還是外出打工的——都已經很陌生了。
他熟悉的,只是這些飽含風霜與褶皺的臉——他們那樣粗糙的手,養育了一個幅員遼闊、人口眾多的國度,可是,他們自己卻被排除在城市裡便捷豐富的公共服務之外。
他是真的想為他們做點事,可是一個新來的副縣長,連縣政府的工作人員還沒認全呢,能踏踏實實撲下身子去做的,實在是太少了。
他承認,他是個俗人,也有點明哲保身的念頭,他總要觀望一下形勢,先找到能安身立命的一隅,再圖後效。
他的內心也充滿掙扎。
他知道,憑他自己的力量,也實在是改變不了什麼。
所以,在這樣陌生又充滿壓力的日子裡,顧小影,幾乎是他全部的陽光。
兩個月的時間裡,他們見面三次。雖然每次只有匆匆的兩天時間,但他看著她興高采烈地說話的樣子,就覺得很溫暖。他微笑著看她眉飛色舞地給自己形容學校裡又有什麼笑話了、段斐的女兒會爬了、許莘和一個法醫相親了……他覺得果然是歲月靜好。
面對她的笑臉,他仍然沒有給她講自己的那些壓力與辛酸。
他沒法開口——雖然這些年裡他看上去鬥志昂揚、意氣風發,但實際上他心裡一直存有不願承認的自卑。看著那些並不如自己成績好,也不如自己素質高的同學一個個去了很好的單位,拿高薪、分大房子,動輒還能提一下自己的父親與某某領導過從甚密,自己又與誰誰的女兒是一個機關大院長大的舊友……他們有一個屬於幹部子弟的特定圈子,他們會對管桐表示客氣與尊重,但決不可能真正把他當成自己人。
他也沒法開口——每當看見那些農村親戚們弱勢的生活窘境,他都很生氣,心想偌大一個村子,為什麼就不能多幾個刻苦讀書的孩子,考上大學,留在城市裡,改變自己和家庭的命運?一代沒文化,一代就過窮日子,過了窮日子,就更沒有力量重視教育,於是就世世代代窮下去……這是惡性迴圈,也像是一個讓人“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黑色詛咒。
他甚至不會忘記,蔣曼琳的母親那飽含憐憫與鄙視的目光。那目光像釘子,把他牢牢釘在無形的恥辱柱上,讓他記得,自己要往前走,每一步都要走好,哪怕付出再多的時間與精力,也要走得越來越好!
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這也是他不願承認的動力之一。
當然,作為一個男人,他還要給他的妻子、孩子,創造更好的生活。
所以,在蒲蔭,他更不能輸。
他要開好每一次換湯不換藥的會議,要喝好每一場折磨肝膽的酒局,要處理好每一層人際關係,還要盡己所能地做好分內的工作……當然,如果運氣好,政績總會被上級看到,他的仕途會更加平坦——從他選擇了這一行開始,如果說他不在乎那些未來道路上的花團錦簇,那未免太虛偽了。
他要的,只是儘可能地憑藉自己的努力,在無愧於心的前提下,踏踏實實地走好每一步。
這些,他的妻子會懂嗎?
他猜——還沒等他說完,她就會無聊地打哈欠。
沒錯,他愛她。所以,還是不要告訴她了。
他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