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用什麼方式對待她,這個害了我全家和整個鎮子的人,這個我深愛的人的母親。盧嬸悲哀地看著我,眼角似乎沁出了眼淚,她把帶的幾個窩窩頭放在我懷裡,撫摸著我的頭:“孩子,好好保重,等天下太平了,我希望你做我的女婿。”然後默默地轉過身,離開了地道。
直到她走了很久,我仍舊在望著,這時突然看見近地道口的地方突然有人影閃了一下。再看,卻什麼都沒有。彷彿是我的錯覺。
6
這一天,我獨自站在逼人的黑暗裡瞑想。地上地下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我是一個幽靈,看不見陽光下的一切。
到了晚上,盧嬸又來了,給我帶來了一大兜玉米麵窩窩頭。我有些奇怪,這些窩窩頭起碼夠我吃半個月,這是怎麼回事?她還要我走嗎?我驚訝地望著她,在馬燈的照耀下,她的面孔慘白的嚇人。
“長華,你……你已經暴露了。”盧嬸痛苦地捶著自己的頭,“是我把你暴露了。昨晚你去找藥,回去後我太緊張了,連做惡夢,夢到的都是你去找打胎藥,被人捉住殺死。”她的聲音顫抖著,細細的,尖尖的,彷彿地獄裡伸出來的一股細鋼絲,“有一次我被嚇醒,我意識到自己說了夢話了,驚慌地睜開了眼睛,我看見林幼泉正坐在床邊望著我。他一定知道了,他的眼神恐懼、憤怒,似乎在冒火。”盧嬸幾乎尖叫著抓住我的手臂,“他知道了。白天他就起了疑心,他甚至到地道里來過,我看見他鞋底都是地道里的這種泥土。”
“哎——”我長長地喘了口氣,然後重重地放下了心,“哈,原來就這事啊!林先生知道就知道了唄!”
“你不懂!”盧嬸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聲音冷得讓我發顫,“你不瞭解他。56年他出賣過一個他崇敬了一生的朋友。那天晚上,他寫完密信,什麼表示也沒有,甚至沒再瞥我一眼就倒頭睡了,但那表情我很熟悉,很熟悉。每當他心裡有愧,他要幹一件愧對良心的事時,就是這種表情。上次他寫信向上級報告他新發現的抗生素時也是這種表情,因為他知道自己的研究還不完善,他一方面怕危害到病人,但他更怕自己遭遇到可怕的命運……”她的聲音越來越低,似乎沉入了一種記憶。
我沉默了,感覺呼吸有困難。盧嬸嘆了口氣,努力抬起頭來,問我:“這個地道里是不是還有別人?”
我嚇了一跳:“你怎麼知道?那些被汙水傳染的人的家屬好多怕被隔離,都躲進了地道。”
盧嬸搖搖頭:“他果然到地道里看過,他都知道了。上午,他就在寫信,我偶然瞥見了幾個名字,你的名字在第一個,後面還有幾個人,都是那些被於富貴殺死的病人的家屬。”她嗚嗚地哭了起來,捶著自己的頭,“他要告密!”
我驚呆了,一顆心騰地沉了下去。
盧嬸告訴我,其實天一亮鎮裡就知道了我的存在。是王東枝告發了我。
公社一聽說我又躲在神農鎮,上上下下如臨大敵,甚至召集全鎮人開會,發動人民群眾來搜查我。於富貴在會上講述了我回到鎮裡的怪異行為,他說:“他來搶藥,那肯定是他想逃到深山裡,但是他要打胎藥幹什麼?難道他在哪兒搶了個女人?他孃的,我是不明白,大家都發動發動腦筋,看看這裡頭有啥陰謀。”
當時會上的人笑成了一團。盧嬸說林幼泉沒有笑,只是回家後不時偷偷打量自己的女兒,皺起眉頭出神,然後就把自己關到房子裡開始寫信。
地道像是死亡的棺材,砰砰地迴盪著我們的心跳,心臟在無限地膨張、窒息、絕望。我預感到有一種可怕的事件將在我身上發生,身上湧起了冰冷的恐懼。
果然,盧嬸說話了,她似乎在哭,又似乎在笑,聲音透露出非人的掙扎:“我們……得殺了他!”
我沒聽明白,愣愣地問:“殺人?